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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9章 孙初阳赴宴(下)(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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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了,这样的感觉,别说对着田任丘了,便是对着袁帅,甚至是恩师徐子先,孙初阳都不会轻易地流露,这是前线军人的大忌。不过双方心照而已,既然田任丘让青荷说了这番话,而孙初阳并没有反对,那么便说明两人在这件事上的看法是一致的。田任丘打发青荷道,“好了,下去歇着吧,找管家领些赏钱去,以后你不必在西花厅当差了,自在屋内多看些报纸,过几日,我要用着你了,再使人去唤。”

这话留了个钩子在,青荷也有一丝不安,只她还能沉得住气,行了一礼,便先退了下去。田任丘笑向孙初阳道,“初阳,你瞧,民心尚还算可用的。百姓们总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只要还有一口吃的,心里便总是向着我们朱家天子,事态尚未糜烂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一切尚有可为!”

今晚田大都督说的话,都极有意思,很耐琢磨,这话要结合青荷的话,反着来听,什么叫民心尚还算可用?意思便是民心已很不可用了,百姓们快被逼到吃不起饭的地步,只要有人给他们一口吃的,姓不姓朱根本便无关紧要。实在这也和孙初阳的想法是一样的,孙初阳虽然也不喜童奴儿肆意杀戮关外汉民,但听说童奴儿要招抚汉民,除了为那些百姓松一口气之外,心里亦有些不安,不怕贼凶,只怕贼温柔,这些关外汉民,如今还有个两三百万是至少的,若是都建贼安抚住了,有了一口饭吃,哪怕是不比从前的日子,就这样作养个几十年,只怕……不说死心塌地跟随建贼,但或许也便被养成顺民了。

越是这样的时候,便越不能让建贼有抚民的时间,而是要把他们打痛,把宁锦防线往前扩展,最少要和狮子口连成一线,有更多的土地腾出来,招引关外汉民,或者是送去买活军那里,都比留在建贼治下要好。他正要出言分说其中的道理,田任丘又道,“初阳,你在宁远造炮,工事进展得如何?”

这就说到孙初阳的软肋了,他不得不暂时放下游说的想法,答道,“惭愧,说到此事,的确不大顺利,别说红衣小炮,连红衣大炮都仿不出来,其中有几个关窍,下官始终想不明白。一个是沙膛、一个是炸膛,还有炮身和炮口的比例计算,铁水的配比,都需要试验——但这是下官才疏学浅,现既然有红衣大炮、小炮,那便说明炮肯定是造得出来的,只是咱们还需要研究罢了。”

对于西夷枪炮的看重,是徐子先这一系川沙、华亭学子共有的特点,孙初阳便是因为精于西洋诸道,精明能干,又有军事之才,这才被派往宁远造炮。朝廷在这件事上是舍得花钱的,尤其是见识过买活军的红衣小炮后,连阉党都乐于出钱,只是进展得相当缓慢,并不能在几年间便仿出能和西洋人、买活军媲美的小炮,军器司能制作的仍是比较像火铳的小东西。田任丘一个清客道,“其实便连鸟铳,也是买活军制得好,他们的铁水一定是有秘诀,制出来的鸟铳,铁质匀净,没有一点沙眼,甚至还能磨出一种叫膛线的东西,虽然没有见过真东西,只是收到这样的消息,但也可见其在技术上的确有过人之处。”

如此一唱一和,孙初阳哪还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一说谢六姐那篇文章不错,买活军和朝廷的矛盾,不过是政权之间的矛盾,和国家之间的矛盾不同,要先对付国家之敌,二说如今民情危急,已经到了几乎要不可收拾的地步,三说买活军的技术的确有过人之处。这是要公然向买活军学习技术的意思了?!

他又惊又喜,一颗心怦怦地跳了起来,简直不可置信,又有些本能的畏惧——正所谓枪打出头鸟,此事一旦挑明,必然引来朝野大哗,若是西林党的主张,那倒还好,西林党工于言词,总能设法戴几顶冠冕堂皇的高帽子,即便此事不成,也足以脱罪。但此事由阉党主持,且还是锦衣卫都督出面,他若是接受了田任丘的招揽,便等于是脱出清流,只怕从此后士林间的名声,是别想要了,甚至于将来阉党失势后,坐罪下狱,也未可知!

但即便如此,求知的喜悦依然压过了其他,孙初阳心急地探长了身子,“都督可是已探明了铁水的配比?这可是大好消息!若能得知配比,我等必定能在数年内仿出红衣小炮!”

田任丘笑道,“这个倒是没有,不过,我们的细作混入专门学校之后,倒是设法寄回了一本教材。”

他亲自到后堂取出一本薄薄的手抄册子,“其中有一章高炉炼铁,或者便和铁水有关,只买活军的教材,没有学过他们前头的书册,是很难看懂的,我们找了不少铁匠,均是茫然难解,今日我便做主将此书交给初阳你,只盼初阳你能传来捷报。”

孙初阳接过书册,匆忙翻看了几页,便知道必不是赝品,虽然仓促间不能读懂,但仍是大喜过望,起身郑重作揖,口称‘谢过都督’,语气已比之前要亲热得多,又道,“都督尽管放心,必定呕心沥血,不令圣上——与都督失望!”

他跳过了九千岁没说,田任丘笑容不变,只多了几分鼓励,拍了拍孙初阳的肩膀,笑道,“如此,你这几日便有事做了,先好好看看这本书,有什么疑难的也不要着急——若是运作得好,再过一段时日,或者有机会将你派去南面,你可知道,你老师徐子先徐大人,被买活军掳走之后,已在云县主持修一本新历,日子过得颇为不错,届时师徒重逢,有什么不懂的,你可以问他!”

孙初阳久在辽东,消息不太灵通,只知道买活军袭掠沿海,华亭县也受到骚扰,还曾写信给老师问安,不过徐子先并未回信。此时信件丢失实在很常见,他这半年多来,并未收到家乡其余来信,公务繁忙也没太放在心上,直到此时方才从田任丘口中得知此事,不由愕然道,“先生竟被掳走了!此事我竟没听到别人说起。”

田任丘不由和宾客们相与一笑,孙初阳这才反应过来——他亲近的朋友,自然有许多也都是徐子先的弟子辈,若徐子先真的是被掳掠而去,那么至少奔走串联,请求朝廷救援的书信是要写到他这里来的,如今其余师兄弟绝口不提,一副竭力淡化的样子,那么其中的猫腻也就不问可知了。

移鼠在上,徐师竟从贼了……而且听田都督语气,在买活军中还颇为收到重用,竟连夙愿中惦记了多年的新历,也都在云县开修了……孙初阳心情有些复杂,但亦是拨云见日,终于完全明了田任丘招揽自己的来龙去脉,当下表态道,“下官定然拿捏分寸,为都督探听消息,届时若能救回老师,还请都督周全!”

自然了,到时候若能救回老师,其蒙田任丘深恩,从此也再难保持中立,必当成为阉党——不,是都督党的一员。孙初阳心中也是暗自凛然,对田都督更为提防,此人野心,只怕非止一日,九千岁下野,只怕就是这一两日的事,他便立刻开始码自己的盘子了,而且步子迈得比九千岁更大得多,九千岁还只是和买活军做生意而已,这田任丘,却是又往前迈了两步,这两步若是被他都走好了,便连一向是朝野公认的买活军专家,之江镇守太监王知礼,也要瞠目其后,推他做这朝廷中第一的‘知贼派’!

的确是敢想敢干,只不知道此人日后结局如何。孙初阳心中不禁有几分惴惴——不论是以辽东将官的身份,还是徐子先弟子的身份,此时他都是别无选择只能入伙,此后安危,便要不情愿地与这胆大包天的田都督捆绑在一起了。

不过他很快又想到了谢六姐的那篇文章,还有在买活军里混得风生水起的老师,孙初阳的心又定了一点。他本身就不是什么道心很坚定的人,对于圣贤之学也多少有些不以为然的态度,所以便很轻易地被《政权、国家》打动了,当然,要他现在就投奔买活军,那孙初阳办不到,他不能抛下在宁远一起吃苦受累的兄弟,但如果有一天形势实在是不好,他也已经尽力了……那,不是还有老师么……

有了孙初阳的表态,田任丘便为自己这里拉拢了一系强援,最重要是这个借口找得好,徐子先的安危是面大旗,他的学生们便不能反对朝廷与买活军结好,而且这些实干派、技术派,如今很多都在九边为官,又能拉拢、结交不少将官,要比九千岁这般完全令出于上,到处派宦官监军,指手画脚,更能做出成绩。

田任丘虽从阉党上位,但却不会只限于阉党的基本盘,此时笼络了孙初阳,他心情极佳,又与孙初阳共饮了几杯,孙初阳还想探问田任丘的具体政策,只是此时夜已四更,天边曦色微露,只得暂且作罢,今夜的所得,已超过事前所想太多,足够他好生消化一阵子了。

起身告辞时,田任丘又从书房中取出一份报纸,递给孙初阳,笑道,“初阳,你久在军中,难道不好奇买活军是如何打仗的么?这份报纸是昨日傍晚才送到我这里的,今早方才送入宫中去,你还要比皇爷更早一步看到呢。仔细读读,若有什么启发,随时找我。”

他这本只是为了示好笼络,但对孙初阳而言,却又是添了难题,他本已疲倦至极,打算回驿馆去大睡一场,但得了这份报纸,听说其中刊载了买活军的具体战况,又如何忍耐得住?一路驱马回到驿馆,拿冷水洗了洗脸,慌忙就打开报纸,先看头版——讲的是鸡笼岛‘开发’,这个也极为重要,但暂且按下,又往下翻了几个版,这才在第六版看到了大字标题。

“我在买活军当水兵.一……什么,可恶!居然是一!”他不由叫了起来,心中陡然涌起了对发明‘连载’那人的无限恼怒,但亦是没有办法,无可奈何地往下看去,才看了几行字,便是神色一整,睡意全无,把一盏凉茶都放得热了,犹是浑然不觉,全神贯注,逐字逐字地咂摸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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