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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5章 第四人郑地虎(下)(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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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地虎是泉州人,之后又去了壕镜,甚么长崎、羊城港,那都是通商大埠,自然繁华。不过,这繁华一向是体现得很低调,很优雅,倘若是一个外乡人来了这些地方,他最多会诧异于物价的高昂,又或者是这里园林大宅的规模,烟花之地的兴盛,当然,还有商铺数量的繁多。大多数时候,人们只能从这些角度来判断城市的繁荣,因为码头上不管活儿多不多,那些苦力看着总是很受苦的样子,并不会和别的城市有太大的区别。而商铺那里,一天的大部分时间都不会有太多的客人,越是做大生意的店铺,门庭看着是越冷落的。

谈生意是请到后堂去上茶寒暄,问货也是慢慢腾腾,要彼此先摸一摸脉搏,至于价格,更是连伙计都未必清楚,全靠掌柜和客人手拉手,袖子里的功夫——这也是为何郑地虎很难想象女子出面做生意,光是拉手这一条她便通不过,始终还要通过一个男丁来为她做代理。郑地虎是很习惯于这种生意的方式的,一切全都在暗处,赚多赚少得要靠猜……他也是在这交易大厅里,才第一次见到买活军做生意的方式。

“昨日到港的货物已统计出来了!”

说来,早上那东江女娘一嗓子喊得还算正好,那时天色还没有全明,刚刚入曦,郑地虎吃了早饭,又商议好上舢舨,洗澡存钱等等,两三个时辰忙活下来,到现在钟点刚刚敲过十下,交易大厅里全都是人——这是个很大的圆厅,里头散着几圈圆形的水泥座位,此时挤挤挨挨,坐满了人,彼此还在嘈杂地议论着什么,光看人数便至少有二三百,而且看举止,全是有一定实力的豪商。小徐对郑地虎道,“这里一家商户最多两人进来,今日是我陪着贵客,明日起贵客可以自择一个帮手。”

这样计算,光此刻在场的便有一百五十个商家了,也难怪云县码头船只云集——郑地虎也在心中估量着羊城港的商户数量,有能力趸货的大商户能有上百么?恐怕是没有的,羊城港的生意说穿了,也就是那么几十人在做,下头的都是跑腿分销的……

说穿着,因是冬日的缘故,大多人都穿着棉袄,听口音,这是天南海北,甚至还有郑地虎陌生的腔调——估计是内陆来的豪商,这些人彼此有些很熟悉了,正在寒暄谈笑,有些则和郑地虎一样透着生疏,不断向一旁的伙伴询问着什么——看来小徐这样专事接待的吏目也并不少。大厅中人声嗡嗡,需要好一会儿才能习惯这嘈杂的环境。

而大厅中间,则是一块大黑板,上头挂着一排排的木牌,分别写了品名、质量,一旁则露出了黑板的漆,用粉笔写着数字,一个吏目正在紧张地看着手上的簿子,往上抄录,而另一人则拿着铁皮做的喇叭,声音洪亮地说道,“除了我们买活军包买的牛之外,昨日到港的有皮棉、生漆、桐油、铁、硝石、皮革、煤块、羊毛……”

这些货物的份量都不少,而且其中很多东西都是犯禁的,真不知哪来这么多商家运到云县这里卖——鸡笼岛的硝石都不多的,这些货一般的商家或许还好,郑地虎看着是真眼馋,尤其是旁边抄录的价格,更令他大为心动:真是不贵!尤其是硝石和铁、生漆!

除了这些大宗货物之外,还有就是一些常见的外销品了,比如瓷器、茶叶、丝绸,这是常见的货物,而且销路一向是很稳定的,这些货郑地虎也能吃下,他可以到鸡笼岛去卖给西洋人,转手一次便是一次的利润。西洋人对这些东西,一向是来者不拒,和他们做生意是很有赚头的。

除了这些以外,还有各地的特产,份量倒是都不多,很显然是带了一些本地出产而不在买活军求购广告上的货物,过来试水的。用具有竹器、木器、漆器,百工之物有金银三事、工巧银簪钗环,甚至连通草花都有人卖,显然就是随意拿来塞在船里的,还有各种居家的器皿。木材也有卖的,但很少,远距离海洋贸易,要放木排很难——倒是还有人卖船的。

吃食上也有人卖,多数是调料为主,油盐酱醋甚至有许多是郑地虎都陌生的,油就有小磨香油、菜籽油、花生油,还有一种什么棕榈油,酱更不必说,洋洋大观,川蜀的酱油,沿海的虾油鱼露,醋是山阴和镇江的老陈醋,虽然份量都不多,但胜在品类齐全。甚至连孜然、胡椒都有,只是价格颇为昂贵,也不知最后能不能卖得出去。

除此以外,便是一些便于保存的食物,如金华的火腿,北方的清酱肉,广府的竹升面——郑地虎始终很怀疑这是缴获得来的,但既然买活军说是昨日到港,便也姑且相信了。又有银丝挂面、线面还有面粉、米粉、米线干,并各种糕点。那吏目足足抄了两三面黑板,这还不算完,又推出了一个黑板,倒是已抄好的,上头写的郑地虎一看就明白了,毛衣毛裤、蜂窝煤……都是买活军这里自产的商品,大概也是昨日从别处运到云县的,有账目先到,便可以提前地抄出来,做好准备。

等黑板都推出来了,十几个女吏目又走了进来,个个手里都拿了一把算盘,在圆厅中央的长桌后坐了下来,身后又竖着小板子,写了‘甲1-3列’这般的标号,郑地虎看了一眼便大致明白了,“哦,一人管这几列的商品,这是要扑买?”

小徐拊掌赞道,“大人聪明,咱们这里是不允许公开喊价的,一般都分两次竞标,上午一次,第一次竞标结果出来后,可以考量两个时辰,下午再第二次竞标,如此得的价格,便是最终结果。”

这是前所未有的办法,郑地虎一时很难说这是好还是不好,因他从未做过这般的生意,便是在十八芝里,他也不管贸易。更让人可恨的是,他带来的银两是不能随意动用的,要做赎船使用,否则便是买了货物来,又该如何运回去呢?

如入宝山而空手归,这让他的心情相当沮丧,但即便如此,热闹不能不看,见识不能不增长。郑地虎往后一靠,妒忌地看着其余商人交头接耳,和自己的帮手或是同行热烈讨论着该如何填单,同时也思忖着这对买卖的影响——且不说主事者,如果他是商家呢?他愿意来这里做生意么?

郑地虎立刻发现答案是显然的,这个交易大厅的存在,极大地便利了买卖,而且省去了许多对于人心的估量。有些像是市舶司,但又不太相同——他所接触到的市舶司,主要还是在管朝贡海外贸易,而且他们并不主动撮合交易,只是起到一个见证的作用,几乎便只是各色官僚捞钱的一种手段而已。和此处不分官私,一体撮合的贸易还是太不一样了。

“这里报的商品数量、质量,都是经过买活军点算的吗?”他便问小徐。

“自然,都是我们上船去抽查的,而且所有在此处达成的交易都要分几个步骤……”

在小徐的介绍下,郑地虎大概明白了过来,首先这些船只到港之后,要立刻如实申报货物与船员的数量,所属的商行等等。之后,如果他们能拿的出原有的商家文书,便可继承上回到来时的政审分——就算丢失了,只要东家都还是原来留下手印的那人,也可以来交易行付钱查找底档,再补一份。而政审分比较高的商家,有时候便可以享受免检的权力,直接登记自己的货物数量、品级,以及心中的底价。

如果他们带来的货物,是常见货物种类中的一类,那么会有扑买的指导底价,每十天买活军也会抄录出平均成交价,这都是可以花钱买来的信息,帮助商户确定自己的心理价格。随后,商户便面临两种选择——第一种就是等买活军的码头空闲出来,搬货上岸入库,这样他们就有了和底价相当的一份支票本,第二种则是不必等待入库,和郑地虎一样,需要在钱庄中存一份保证金,才能拿到支票本。

这支票本是相当重要的,郑地虎发觉在这里起到了飞钱、银票一样的功能,还要更灵活一些,因为银票是固定了面值的,使用起来也并不是特别方便,支票本在做生意时可以开具相应数目的支票,无非只是要做一做算术题而已。按小徐的说法,如果政审分很高,买活军还可以提供融资服务,只收取不多的利息。

如此一来,倘若一个政审分达到了50分的商户到这里,他的货值是五万,按政审分还可以再融资五万,那么货上岸之后,一分钱不出,他就有了十万的支票本。他在买活军这里把十万两都花了,买走了价值十万两的货物,只要这里验收合格,双方签字按了手印,商户本人便可以扬帆起航——这就节省了不知多少的时间,只要在时限内他能返回把钱还上就行了。一来一回,船就等于是多跑了几个周转,这里积累的利润便相当的可观了。

如果是没做过大生意的后生小子,这时候便要问了——难道买活军就不怕他们一去不回吗?下回换个人来做生意,从头积累政审分不就行了,这里可是白占了五万两银子呢!

但郑地虎好歹是鸡笼岛首脑,他是不会问这么无聊的问题的,像是他们这种敢放债的势力,就没有怕收不回来的。若不是把你调查得底掉了,也不会给你放五万的债,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你走,你能走去哪里?你老家不要了?你从此后再不回敏朝了?但凡你背后的东家还在这东海混饭吃,买活军就有得是办法叫他们连本带利地吐出来。

“这倒是好办法。”他没有吝惜自己的夸奖,“不管是现银还是货物,总有东西担保,就少了许多疑虑,货物交割和银钱交割是分开的,这一点尤其好。”

这是真正接触过如今的海上贸易才有的见地,卖方是见支票给货的,关于兑付和□□的疑虑,都被买活军官方承揽了过去,这里就省了无数的担惊受怕,要知道,在别处,很多海商根本不和陌生人做买卖,为何?就是怕你拿了货不给钱,或者给假银子,仗着背后有靠山,可以拉偏架,堂而皇之地来贪你的货!

哪怕就算兑付的白银不造假,贸易也顺利地进行,现在很多商船做生意也都是做两手准备的——既要做出港后被抢掠的准备,有时候也做准备出港后去抢掠别人,一艘船能在港口赚到多少钱,由许多复杂的因素共同决定,包括但不限于东家的精明,船只的火力,背后的势力以及莫测的运气。海洋贸易的利润的确惊人,但这种钱真不是人人都能赚。

当然了,被抢掠的顾虑,在云县也还存在,但除此以外,别的疑虑都被扫空,那商户顿时就觉得生意很好做了。货物交割、验货完成之后,有了双方的签字,才可用支票取钱转账,而买活军作为官方的确也大公无私,他们自己内部都经常清扫吏治,调换主持贸易的吏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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