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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2. 第九十二章 往事已封,偏来故人…………(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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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方看到他一停:“你竟还活着?”是河西豪族张氏的张君奉,“我以为你也死了。”

“没死,还活得很好。”穆长洲说。

每日穿梭军营,勤于练兵习武,连饭都要多吃几口,他必须好好活着。

张君奉叫其他人退后,匆匆下马走近:“张家当时被调开了,郡公府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得知你回来,本还想去府上庆贺你高中,怎就变成了这样?”

他是本地世家子弟里与穆长洲为数不多算有交情的。穆长洲不答反问:“你现在追随谁?”

张君奉冷哼:“什么追随谁,现在乱得很,胜者为王,到最后看谁得任总管罢了。”

“那何不随我行事?”

张君奉一愣:“何意?”

穆长洲说:“这样的乱局之中,张家人不该有所作为?听说这回张家也受了创,随我行事,可振兴张家,又可收揽权势,何乐不为?”

张君奉诧异地打量他:“你变了许多。”

一身简单的乌布戎装,人黑了些,壮了些,却似乎已变得叫人不认识了。

穆长洲只问:“如何?”

张君奉犹豫一瞬,朝他抱拳:“我张家人可不想那群人来操纵河西……”

所有挤在凉州的别州都督和将领,详细都被整理了出来,记在一张张黄麻纸上,由张君奉安排,送到了眼前。

穆长洲坐在营中篝火旁,看一张,烧一张,直到将所有人都记住。

他们自行推举出来总领兵事的都督早被杀了,里面好几个人都在明争暗斗中被杀了。

实在便宜他们了,就这么死了。

穆长洲起身,看了眼面前这军纪散漫的军营,往外走,朝营门边等着的胡孛儿招招手。

胡孛儿早已带着愿意跟随他的人在等,趁着夜色,随他而去。

天色昏暗,荒野里,两方队伍正在厮杀。

一方人少,似被另一方埋伏了,眼看着就要被伏兵吞噬。

穆长洲按照张君奉给的消息,带着人等在附近,一直等到此时人少的那方快撑不下去了,挥手示意所有人过去。

伏兵没料到他们会有帮手,慌乱之下竟很快就丢盔弃甲而去。

被救下的兵马连忙问来者何人,为首将领是个中年男子,身形威壮,身旁还跟着个中年女人,竟是一对夫妻。

穆长洲走近,向二人抱拳见军礼:“百夫长穆长洲。”

中年男子似愣了一下:“穆长洲?你是……”

他旁边的中年女人也面色不定,惊异地看着他:“你竟做上百夫长了?”

穆长洲抬头:“是,我就是郡公府养子穆长洲。”语气冷漠得像在说别人。

夫妻二人对视一眼,男子语气怪异地问:“你知我是谁?为何来救我们?”

“我已无路可走,唯有领兵来投,早闻梁通符将军大名,与其他都督比起来,梁将军才是最值得投靠之人。”

男子将信将疑:“为何这么说?”

穆长洲嘴边带笑:“将军兵马强壮,又本就为凉州之将,当为总管。”他又抱拳,向二人拜礼,“见过总管,总管夫人。”

男子顿时眉目舒展,身边的妻子更甚,几乎瞬间门就露了笑容,眉眼间门喜色难抑。

凉州将领梁通符,妻子刘氏。穆长洲带笑打量二人,一个靠妻子娘家兵马起家的将领,夫妻二人都热衷权势,却无人可用,何况身有顽疾又膝下无子,是再好不过的投靠人选。

最重要的是,他就是那个老总管身边追随多年的将领。

郡公说过,是老总管身边的将领走漏了风声。

这是郡公最后留给他的消息,背弃老总管信任,出卖郡公府的人,就是眼前二人。

“唉,看你确实是无路可走了,先留下看看吧。”刘氏开了口,大概是因为那声总管夫人,仍眉开眼笑,看他的眼神却如在看鹰犬。

“多谢总管夫人。”穆长洲垂眼,却觉他们是自己往上爬的一条朽梯。

在完全立稳以前,需要有人挡在前面,替他先得到总管之位。

他可以忍耐,只要能牢牢钉入河西,一步一步得到权势,直到最后一步……

乱局持续了整整一年,不断有都督或将领被杀,或在争斗中被杀,或被部下所杀,却全都归结为抗敌而死,糊弄朝廷。

穆长洲帮梁通符冲锋陷阵、出谋划策,一个一个除去试图与他争夺总管之位的异己,自己也一点点爬高,坐到了副将。

时间门越久,他们尝到的甜头越多,甚至开始离不开自己。

直到一个寒凉冬日,胡孛儿兴冲冲地到他跟前说:“听说没?剩下几个都督认怂了,咱们选对人了,马上就要出个梁总管,你肯定要跟着高升了!”

穆长洲立在军营前,对他说:“届时我就任你为番头。”

胡孛儿垮脸:“怎才一个番头?”

穆长洲笑一下:“你没有背景,与我一路也易受针对,只领一个番头最稳妥,但我会让你实际统领一个骑兵营。”

胡孛儿顿时亮眼:“就这么定了!”

最后几个都督果然认怂了,其余将领也都陆续归顺。

一把野心的火在凉州烧了这么久,终于渐熄。

夜晚,穆长洲带着几个人去了荒郊野外的坟地,掘出随意又潦草的坟茔。

圣人下旨要厚葬郡公府,那群人却敷衍了事,借口战乱未平不让中原官员察视,只随便葬在了这里。

穆长洲悄然迁了坟,竟然一丝愤怒也没有。

第二日,由他牵头,开始清洗河西。

争斗中战败的、被俘的,一个个叛将、副都督、都督、凉州旧官,一个个被推来眼前,一刀刀斩杀、枭首。

愤怒无用,只有送他们归西最有用。

清洗场外,兵马之中,似闪过了令狐拓的身影。

穆长洲看过去,令狐拓站在一群兵卒后,扫过一地的鲜血,朝他看了几眼,眼神不屑。

张君奉跟在他身后,小声说:“令狐家也只剩他了,何不一并拉拢?”

穆长洲微微眯眼:“他与我不熟,不会轻易信我,且为人太过刚正,过刚则折。今后不必理他,我要留他做一枚棋子。”

张君奉道:“可他似已对你不满了。”

“那就不满,越不满越好。”

以他令狐家的出身,在这仇人遍地的凉州,越对自己不满,才越有活下去的可能。

至少他当时及时搬来了中原官员,也算救了自己一回,必要时,自己也会留他一命。

“你打算如何用他?”张君奉问。

穆长洲没说,只远远扫去一眼,口气淡漠:“他是最像郡公的人,也是最像我大哥的人……”

又过大半年,中原来了任命,由好几州都督联名上奏推举,朝中终于任命梁通符为新任总管,诰封刘氏为郡夫人。

几乎同时,两面敌兵完全退了,连小股骚扰也没了。

穆长洲觉出什么,那场变故里,也许仇敌人不止在内,还在外……

总管府开始大肆扩建,极尽奢华。

他被第一时间门单独召入府去见。

刘氏拿着一块绢布,笑得意味不明:“这可是好不容易才从凉州官署弄到的,你辅佐总管有大功,可不能流落出去,郡公府的事往后也不必再提,这就留在总管府好了。”

是他的罪状。穆长洲垂首:“是。”

不过是要留下他的把柄,他并不意外。不这样,他们如何敢放心给他权势?

果然,隔日议政厅里,众人正式参拜新总管时,他已被安排站在最前。

“今后在总管下设凉州行军司马,辅佐总管府,总领凉州军政,为示敬重,要用古称,皆称军司。”梁通符在上首志得意满地宣布。

穆长洲出列拜谢,看见旁边几个都督骇然发白的脸。

几个靠认怂和主动推举活下来的都督——于式雄、安钦贵,还有河廓二州的两个都督,他几乎忘了名字。

没事,穆长洲记得他们的脸,当初被拖走送入大狱前,他仔细记下的脸里有他们,刻骨铭心。

即便他们被总管府刻意安排,分布在了离凉州最近的几个州里,仿若故意留了几根毒刺,随时都能置他于死地一般,他也毫不在意。

迟早要一根根拔去,且不能让他们死得太容易……

仍不断有余孽被他揪出,又被安插罪名除去。

总管府得位不正,始终带有疑心,只要说成心怀异心,就能轻易铲除。

时日推移,他已不知自己手上沾了多少血,只知道除了凉州,连其余各州的官员也都快在他手中换了个遍。

总管府却愈发重用他,甚至特地为他兴建了一座军司府,可谓荣宠至极。

凉州街头的行人又多了起来,似乎过往都被淡忘了,只是看他的人眼里多了惧色敬畏,再无当初欣赏进士风采的艳羡。

张君奉和胡孛儿一左一右跟随在后,一个已是张佐史,一个是胡番头。

他们对他的称呼也全变成了军司,仿佛彻底与过去划清了界限。

清剿丝路上的沙陀匪类,收在私下养寇自重;

杀了一个又一个河西旧部,暗中侵吞他们的兵马;

提拔下层武官,安插进军营,牢牢把控;

结交豪族,左右逢迎……

总管府不想被中原官员指手画脚,他便将新到任的凉州刺史陆迢职权架空;

再将全部中原官员都抓去,捏造罪名,一一革职,全部换上本地人为官。

中原迫于无奈开始派来探子,他也不遗余力地抓捕……

凉州与中原壁垒渐深,终于连通信也要设立信驿严查,他释放了抓捕的中原探子,让他们悄悄带去了自己的一道折子。

那里面是他自述的全部经过,包括为总管府做的一桩桩丑恶之事,一份自罪书罢了。

以后再做什么,中原怕是也无从得知了……

递完折子后,他去了城东一角的东寺。

新落成的寺宇,却僧侣寥寥,分外冷清。

他奉命来此参加开光,站在大殿之中,透过一汪钵中清水,看见自己的脸,已不是当初模样,自己拖在地上的影子,也已肩宽身长。

身上官袍收束,小臂紧绑,腰间门挂刀,全然是个武人。

外面进来两个兵卒,拖入一个满面血污的将领。

穆长洲回头看了一眼,如看蝼蚁:“别让他死得太容易,越惨越好。”

人被拖了出去,传回声声惨叫。

大殿里的几个僧侣战战兢兢近前,口呼佛偈:“凉州佛法盛行,军司贵为凉州高官,不该大兴生杀,当放下执念,慈悲为怀……”

穆长洲耐心听完,竟然温雅地笑了:“佛有菩萨低眉,也有金刚怒目,我做我的恶相金刚,你们做菩萨吧。”

僧侣无言,他已转身离去……

壁垒已筑,几年倏然而过,除了往来的商旅,河西与中原在政务上几乎就要完全失去联系。

他布划着夺取鄯州兵马,拔除周边毒刺,稳步又缓慢地蚕食着权力。

却在那日,忽被传唤入总管府。

偏厅里,梁通符和刘氏端坐上方,已全都一身胡服。

“军司也到年龄了,该考虑婚事了。”刘氏忽说。

穆长洲几乎已忘了人生里还有这事,但细想一下就明白,不会是什么好事,只若无其事问:“总管夫人有何安排?”

“军司这般人才,当联姻一位贵女,我与总管在二都之中为你择选,你就放心好了。”刘氏笑得分外亲和。

穆长洲什么都没说,毕竟也没有拒绝的可能。

怎可能是为他,不过是为让中原暂时放心,有意示好罢了。

何况总管府本就对他心存防范。

媒人被派了出去,胡孛儿也很快被派去了长安。

张君奉倒是满怀期望,在他身边道:“大事未成,若能联姻一位贵女,有权势支撑最好,可千万要来一位贵女。”

穆长洲想起遥远的长安,即便圣人出于不忍没有宣扬他的事,朝中只要是权贵,看到婚书稍一打听,也会得知。

没有哪个权贵愿将女儿嫁给他这样的人,总管府也不会希望他得到任何助力,所以根本不必期待。

也无所谓,他已不是什么好人,眼里只有权势,不管来的是谁,只要不妨碍自己就行了。

妻子而已,放在一旁,一样也是棋子。

直到他拿到婚书,看见上面的名字:封舜音。

已经淡忘的年少往事又到了眼前,怎会是她?

直到那夜他亲手挑起她帷帽垂纱,看到她的脸。

确实是她。

往事已封,偏来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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