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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7 章 047(二更)(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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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实在是一个很大胆的假设。

大胆到,但凡听到这句话的对象换一个人,她这位皇后都要被状告一句大逆不道。

可一旦这个假设开了头,很多早已积压在心中的想法就陆续冒了出来。

正因为她并非世家子弟出身,甚至亲眼见过长安洛阳之外的各州是何种风貌,才让她知道,在科举这项看似公正的选拔之中,出身寒门之人与世家门阀子弟到底有多大的差距。

哪怕面前只是个孩子,但因她聪慧好学,武媚娘的每一个字都说得很慎重。

或许还因为,这本就是她心中的思考。

“国子学、太学、四门学合计两千多人的名额中,能给低级官员甚至百姓的,充其量不过四五百个,还大多位处京兆之地。拿到名额的,一般出于姻亲缘故有门路可走。此外,乡贡上考士人每州至多三人,也多有人剑走偏锋,改换籍贯投牒。”

“所以必须从严限制州郡辗转、掠人名额之事,否则贡举未开,已有有识之人被断上进门路了。”

李清月听得出来,当阿娘用有些犹豫的语调说出这番话后,她像是忽然推开了其中的一道门,也让后面那些一边思考一边缓缓说出的话变得顺利了起来。

她思考之中的逻辑条理,在她选择依照着科举的流程分析之时,也展露无疑。

她拽着阿娘的衣袖,朗声追问了一句“还有呢?”

这一句鼓励来得真是恰到好处。

武媚娘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进士科考核,按照规则只单考时务策,所以历年策文早被国子学编纂成册,用于教习考生。”

“却也正因为如此,陛下曾经与我在闲谈中说过,永徽年间的时务策题目大多雷同,以至于考生不必当真在国事中有所见解,只需死记硬背旧策文即可。”

“更有甚者,连经文史书都不想要通读了,只想靠着仿写策文入选。这不是一件好事。”

这事情放到现代也是一样的道理。

作文仿写多了或许确实能拿高分,但应试技巧和实际应用绝不是一回事。

长此以往,只会让人成了死脑筋。

武媚娘沉吟片刻,提出了自己的想法:“那就应当在考核的科目上做出改变,比如加上帖经的内容作为平衡。”①

李清月此时并不只是在听而已,她也在学在想。

听到这里,她忽然补充道:“不仅如此,若如阿娘所说,题目已陈旧不变,那出题人也该多换一换。”

“对!”武媚娘应道。

她紧接着往下思考,既有考,便有批阅,而批阅之时……

“阅卷中,出自名流的考生多能得到审卷者青睐,以至于寻常考生大多不能尽显才华。那么若由我来主持此事的话……”

她在年幼读书之时,曾经一度和母亲戏言,若是能令考生伪装身份,她必定也要去考场上瞧一瞧,能不能给她一个中选的机会。

当然

,那话就如阿菟说她能考进士榜首一样,只能当做是个笑谈。

但——

伪装?

她脑中灵光一闪,想到了一种可能性,“或许可以将考生的名字和籍贯都给尽数隐藏掉,然后再进行阅卷?哪怕师从国子学与太学的学生可能因为笔迹的缘故被辨认出来,总比之前的情况更好!”②

李清月眨了眨眼睛,开口问道:“阿娘,科举考试的试卷大概是什么样子的呀。”

武媚娘本以为她只是好奇,便在一旁的空白纸张上示意。

只是当她将各处分布的样子落于笔下后,却听得女儿说道:“那要是这样的话,遮盖住姓名信息,好像不太方便。”

“我不是觉得阿娘说阅卷藏匿信息的方法不对,而是几万份卷子呢……”

“全用纸糊的话太浪费了,这样会不会好一些?”

她一边说,一边将纸张折了个角,试图将带有名字的部分尽数掩藏掉。

但这也同时带来了一个麻烦,会让这份试卷不利于和其他的放在一起,一并进行审阅。

武媚娘眼见这一幕若有所思,“我懂你的意思了,不过要这样做的话,恐怕还得将考卷的形式也变更一下。”

她此时只隐约冒出了些想法,却还没能抓住那一闪而过的灵感。

但她已感觉到,在这样的对答之中开动脑筋,实在是一件令人着迷的事情。

她也必须在这一刻承认,她骨子里的冒险精神,可能根本就没在被册封为皇后的时候就得到满足。

反而在这出对科举的议论中,感到一种难以遏制的热血上涌!

她也已随即想到了下一条。

“贡举及第之人还要参加铨选,而后才能被授予官职,但铨选所考察的内容又与贡举不同。”

“就比如说,书、判二项考察的是案件与政策的解答,若是寒门子弟,根本无从接触到相应的考题。这就让他们在铨选中也能表现优良的可能性大大减少。”

她说话的语气,又坚决了不少,“若我来做的话,不妨稍稍放宽对于答卷格式的要求,只取内容优劣,或许能让拥有真才实学之人有出头的机会。”③

“不,不止……关于铨选还有另外一事可改。”

她忽然又想到了一条,神情中更添兴奋。

若非女儿还在身侧,李清月几乎怀疑她想要站起来,以便慷慨陈词。

“进士及第之人,多需经由数年守选,才能得到官职委任,或者先自散官做起,可这一耽搁便是数年!”

“就因为非天子准允不开制举,竟令每逢铨选便有上万人之多!而天下三十五万胥吏之中,能自历练中担当大任的,本也有不少。”

“倘若天子有心也有余力,能多亲自筹措几次铨选或者制举,便能将其中的耽搁影响给抹消下去!”④

“阿菟,你说……”

等一等。

话说到这里的时候,武媚娘忽然像是被一盆冷水给浇

到了头上。

是啊,制举举办与否,这是天子才能下令的事情。

就算此前的那些,她当真能凭借着皇后身份对陛下做出谏言的方式,来提出改进措施,没有李治的准允,这数条改良计划都绝不可能有实现的机会。

她忽然无声地叹了口气,这才朝着面前的女儿问道:“阿菟你说,我这些想法是不是有些不切实际了?”

不!怎么会!

李清月才不觉得!

她此刻目光定定地看着面前之人。

如果说此前阿娘的聪明,都还只是站在一个辅佐之人的立场上,那么在方才说出那些话的时候,便隐约有了几分挥斥方遒的气魄。

这份气魄令她今日虽然只是薄施脂粉,也看起来好像在发光。

就算最后半句缺了信心,也并没有影响到她的魅力,反而让人越发清楚地看到,她正在思考与前进之中。

她当即振振有词答道:“阿娘字字句句均是有理有据,为何会说自己是不切实际。反倒是该当问问,为何弊病在前显而易见,却没人能想出这些办法来改善局势!”

那后半句话当然是有答案的。

正是因为世家垄断的局面,并没有因为科举制度的出现而彻底改变。

就连李治此刻平衡关陇贵族,所启用的也是关东世家罢了。

可无论眼下的局面里是否还受到种种限制,当这种改变从她口中说出,已是一种了不得的创举。

李清月又补充了一句:“我没有说谎。”

“你啊……”武媚娘闻言,神情恍惚了一刹。

这语气乍听起来有些无奈,但谁能拒绝这样一个全力支持于自己的人呢。

她甚至又听到女儿补充道:“阿娘现在觉得这些不切实际,其实也没关系,说不定以后就能有机会将其实现呢……”

“您想啊,我都能在大河漕运和修建天津桥的事情上帮忙了,阿娘的本事可不只在筹办亲蚕礼上。”

永徽五年的时候,王皇后尊奉李治的诏令,在长安城中举办了一次亲蚕礼。

去年,也就是显庆元年的三月,作为庆祝改元的其中一个标志,阿娘这位皇后也在长安举办过一次。

哪怕李清月并没有亲自瞧见前者筹办亲蚕礼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她却能从彼时内外命妇的反应之中看出这二者的区别,而这仅仅是阿娘在公众面前树立形象的其中一步。

看她执掌此事游刃有余的状态就知道,她能做的还有很多呢。

武媚娘显然也是这么认为的。

听清月这么说,她心中也少了几分因“不切实际”而升起的困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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