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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52 章 雪上啼婴6(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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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场不辨归途的逃亡。

从此以后,他们将摆脱鬼姑、摆脱断生道。他们将展开新的人生,在谁也不认识他们的新天地,抛却噩梦,迎获新生。

十岁的缇婴被十四岁的江雪禾带着逃亡。

天幕从黑到亮,夜尽天明,雪花簌簌飞落,一切尽在白茫茫中。

他们到一片荒林中,江雪禾停了下来。伏在他背上的缇婴低头,看到少年面容雪白,眉目清澈,神色如常。

她稍稍放下心。

他拉着她的手,将她推入一个树洞中,又从怀中,取下一乾坤袋,塞入她手中。

他的手十分冰凉。

缇婴懵懂间,听他低语:“我为我们找到师父了——从这里朝西走,不到二里,你会看到一座无名山阙,名唤千山。千山中有个守山山灵。

“那山灵叫林青阳,喜欢化成人形离开千山,在山下城镇间闲走。他装作神仙点化凡人,经常会帮凡人一些小事,得到不少供奉。他不算什么本事了不起的山灵,但我已经打探过,他慈善心软,常施善行,有教无类。当地民众非常敬重他,给他盖庙修殿,以为他是当地土地公。

“而那千山似乎有封印,没有凡人进去过。我想这样的人,正是适合我们的师父。你记住了,往西走,找到千山,拜他为师,求他庇护。”

他说完便要抽身离去。

缇婴扣住他手腕。

她紧张万分,指尖都在颤抖:“那小禾哥哥,你呢?你不要我了吗?”

江雪禾温声:“怎么会呢?”

他深暗让人信诚的真谛,说话真假参半,面不改色:“我那日抛下你离开,是因为我看到断生道的同伙,在四处转悠,大约是看我迟迟不动手,他们想替我杀了我父母。我回断生道确认此事为真。

“如今……你先走,我回去带我父母他们躲难,将他们安顿好,我就去千山找你。”

他笑一笑:“你不是说我作恶多端,不讨喜吗?那未来的师父多半不喜欢我,你先拜他为师,在他耳边为我美言几句。等我到千山的时候,他不就对我不存偏见了吗?”

他抚一抚她脸颊,看她的眼神一贯温情而从容,不带有丝毫多余情绪:“我的未来,在你手中。你要好好斟酌。”

缇婴怔怔看他。

他推开她拽他的手,道:“小婴,后会有期。”

他离开得毫不犹豫。

他丝毫多余的情绪也不给她。

缇婴努力去判断哪里不对劲,哪里出了问题,但她一点征兆也看不到。

他既没有留恋不舍,也没有过于无情,他与平时一样,似乎这就是很寻常的分离,待过几日,她在千山中等待,会等到他的归来。

少年的气息在这个小树洞中消失,残留的雪香也消溢得极快。

十岁的女孩坐在幽暗树洞中,慢慢低头,看到自己指尖的一点黏腻血迹。

这是她握住他手腕

时,从他腕上蹭到的。

他衣摆、面容,全都打磨得干净,但他往返仓促,腕间残留一点血,他没有注意到。

缇婴低头看着自己指尖的血。

她知道这是江雪禾的,而她心脏一点点蜷缩,巨大的惶恐如一只冷寒的手,紧紧掐住她喉咙,让她喘不上气,呼吸困难。

她被恐惧包裹。

她知道必然出了一些麻烦的事,小禾哥哥回去处理了。小禾哥哥不带她一起,应该是因为她会拖累他,她帮不了他。他能想到的最好法子就是保她……

她此时应当照他说的做,擦干眼泪去千山。他不是说未来的千山的师父很不错吗?她可不可以求师父来救他?

是了,这正是她应该做的事。

十岁的女孩便擦干睫毛上的水,瑟瑟从地上爬起,拎着乾坤袋,跌跌撞撞要走出树洞,沿着漫雪山道接着走。

但是她脚步到树洞前,心头生出一种剧烈的、戾气浓郁的不甘不愿的情绪。

那声音冷冰冰的:回去。

女孩怔愣,看着识海中一团分外模糊的雾状气息。

那依然是她。

那声音却暴戾非常,在她识海中开口:回头,去找他。

缇婴对识海中的另一个自己回答道:我会拖累小禾哥哥的。

另一个她自己仍在重复:回去。

缇婴宛如被撕成两半。

一半告诉自己,说逃跑才能救人;一半告诉自己,如果不回去,也许再也见不到小禾哥哥了。

她怔怔地想:去了千山,新师父真的能救他们吗?新师父如果本事不够,怎么办?

断生道的人、鬼姑,一定都追过来了。

按照他们原本的说法,她应该与小禾哥哥并肩作战,她的本事也是足够的。小禾哥哥临阵反悔,代表的可怕的讯息实在太多了……

她就算回去,也不一定帮得了他。

她若是回去,打不过坏蛋们,很可能死在那里。

她才十岁,她没有看够人间红尘,她舍不得一切……

缇婴低着头。

豆大的泪滴凝在她眼睫上,一滴滴朝下落。

她苍白着脸,拎乾坤袋的手心掐出血痕,一双腿也战栗不住。

后方的坏蛋们多吓人啊,小禾哥哥都没有把握的对手,她怎么可能对付得了。她实在害怕,实在畏惧,实在想掉头就跑……

可是她心中一直有个声音催促着她:回去、回去、回去……

不要抛弃他。

不要放弃他。

不要再一次地、再一次地……

少女晶莹的大滴泪珠溅在雪地上,缇婴深吸一口气,蓦地转身,朝江雪禾离开的方向追去。

--

江雪禾的状态实在差劲。

他离开藏好缇婴的树林后,便控制不住身体的异样,开始处处渗血。

那血擦也擦不净,他也不在意。

他伤得最重的并不是七窍灵脉,而是灵根。

与一个半步金仙的分化身打斗,那分化身年长于他,还捏着他的命牌,他想赢得那战,必然会牺牲些什么,必然会十分艰难。

谷主似乎料到江雪禾会赢。

谷主死前用怪异的笑看着他,无端感慨:“我当然会输给你,只要你狠得下心,只要你肯自我牺牲,这世间的一切都为你调用,都受你差遣……我若不是、若不是有些机缘,我根本走不到这里……”

他慈善的眉目,渐渐变得狰狞,变得怨毒。

那怨毒如毒蛇残汁,幽幽地盯着这个在打斗中受伤颇重的少年:

“我当然会输给你一时,但我不会输给你永生永世!你早已自堕,早已不是高高在上的……

“你此时赢了我又如何,我死在你手里又如何?夜杀……江雪禾……”

他念“江雪禾”这个名字时,双目中呈现一种怪异十分的激荡疯癫。

既像仰望,又像痛恨。既像想要跪拜于这个名字所代表的一切天象下,又像是想要碾压这个名字,将名字踩入泥土,拉入泥沼,永世不得翻身……

谷主怪异阴笑。

谷主死在少年的术法下,却笑得让人心中渗寒:“你以为我死了就结束了?我的手段,才刚刚开始啊……”

江雪禾便想:原来如此。

他大约猜到谷主的手段——先前他窥探谷主时,看到谷主衣袖口的草屑。

那草屑很寻常,但是江雪禾偶尔会从缇婴身上看到。当缇婴有时候来找他找得急时,当缇婴衣裙凌乱时,她袖上、襟口,也会缠上一些草屑。

江雪禾从那草屑,便判断出谷主从哪里来,谷主要做什么。

在出现于他面前之前,这位谷主一定去见了鬼姑。谷主和鬼姑大约做好了某种约定,如今谷主死,鬼姑的手段却还没出现。

鬼姑会代谷主来追杀他们。

那半仙出于不知名的原因不现身,他布好的手段,却分明是要将这对试图逃跑的兄妹逼入绝路。

江雪禾心想:幸好出现的是谷主,而不是真正的半仙。幸好谷主之后的手段来自鬼姑,也不是那位半仙出手。

此时此刻,谷主死了,鬼姑感知到,必然会追来。

他要回去杀了鬼姑——此时此刻,他已感觉到灵根的碎裂,自己身体的不支。

鬼姑捏着缇婴的神识,他必须杀了鬼姑,缇婴才能安全。

--

一身血的少年走了回头路。

他根本不用寻找,模糊视线中,已经在道路尽头,看到了鬼姑的真身——

她从藏身的石像中飘出,以一团黑雾状浮于半空。黑雾勾勒出一个女人慈美的面孔,紧闭的眉眼。

在漂浮的黑雾下,跪着颤颤发抖的几个人。

男孩子大哭:“我们不认识夜杀,他早就走丢了,不是我们家人!”

女孩子发抖:“爹、娘,我们没有哥哥对不对!”

那父母也跪地求饶,头磕得一片血红。他们抬起头,看到赶来的少年,眼中也浮起恐惧与恨意:

“我们和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回来杀我们?!

“大人,就是他!他就是断生道的走狗,他要杀我们。”

他们喃喃自语:“你变成怪物,回头来要害死我们……”

江雪禾心中微空。

他其实对他们没有太多感情,他的感情本就稀薄,但是听到这话,他依然、依然……他目光掠过他们,仰头看到那浮于半空中的鬼姑。

他看到鬼姑身上的黑气浮现丝丝诡异红气。

那些红气……

江雪禾轻声:“用我的血脉,对我下咒,是吗?”

鬼姑嘎笑:“夜杀,你活得何其失败啊。你拐走我的小婴,我出来追杀,这家人主动出来,说要用血缘相连的关系,帮我找到你,追到你,杀掉你……我什么也没说,他们可是主动的啊。”

江雪禾看向这几个凡人。

他们看他的眼神非常惧怕。

江雪禾想到谷主死前的阴笑。

江雪禾心知无用,却还是徒劳多说一句:“我没要回来杀你们……”

那男孩大叫:“你要杀的!你不要以为我们是凡人就不知道,你被断生道养大,你早就无恶不作无人不杀了,你这次回来就是杀我们的……爹娘,我没骗你们!”

江雪禾从容不迫:“那是谷主哄你的。”

男孩不敢面对他眼睛,扭头朝着同样跪在地上磕头的爹娘哭道:“我真的没听错,他真的是坏人,爹娘……我没说谎!”

江雪禾:“我再说一遍——我接了任务,也不代表我一定会做。我没打算杀你们。”

他盯着这家人,心中也提防着浮于半空看戏的鬼姑,他轻声:“我可以庇护你们,帮你们躲避这些……只要你们收回咒术,不与鬼姑联手。”

来自血脉的咒术,是最强大的咒术。

江雪禾如今状态,血缘咒术与鬼姑一同出手,他必然不是对手。

他虽然回来杀鬼姑,他心中却仍存着一丝希望,只要他有一点点生还的机会,只要他有一点点活着的希望……

那父母脸上神情变得犹豫。

江雪禾朝前一步,他说得更为真挚:“我是你们生的,我虽然长在断生道,但那不是我的错,我也知道何谓孝,何谓道……”

那女孩大哭起来。

女孩趴在母亲怀里:“娘,他眼睛在流血,他一直看着我,他好吓人,他是怪物,我不认他当哥哥,他不是我哥哥……”

旁边的男孩跟着大哭:“你们要是认他当哥哥,我和妹妹就离家出走!鬼姑说可以帮我们杀掉他,他死了,我们就安全了,就不用担心他回来了,你们为什么犹豫?

“我不要东躲西藏!我不要被他的仇家追杀!我要现在的生活……他凭什么来打扰我们!”

江雪禾:“我……”

骤然一滞。

一瞬间,丝丝红线被鬼姑拉动,咒术发作,裂帛一样的血迹,浮现在江雪禾身上。他刹那间被定在原地,刹那间动弹不得,但他不露丝毫痕迹,他仍然盯着那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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