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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手(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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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漼山举起油灯,接道:“烧死他们两个贪官污吏活该!但是火光势必会引起城外的守备军注意,到时候守备军攻城进来,杀的就是你们这群乱党!”

外边的男人从空隙间抽回刀,脸上阴晴不定,太后确实下过不要惊动城外启东守备军的命令。储君危在旦夕,他算算时候,都这会儿了,宫内还没有消息传出,储君多半已经凉透了,便放下心来,脸色稍霁。

“梁大人,”他一边说着,一边抬手示意后边的队伍绕行,“你如今在户部办差,成日着白花花的银子流进流出,却还住在个破院里,何必呢?不如趁此机会弃暗投明,往后有的是锦绣前程。”

梁漼山胸口怦怦直跳,他乐得跟对方拖延时间,便道:“我就那么点俸禄,待在破院里很知足。”

“背靠大树才好乘凉哪,”这男人是韩丞的亲信,踱着步,不慌不忙地说,“这外头风起云涌,阒都的安稳日子还有多少?尽早跟个好主子,以后才能继续为朝廷效力。”

“大家道不相同,我们效忠的是天子,是大周,是李氏江山,若是换成了其他人,那不就颠覆纲常乱了套吗?”梁漼山手上的油灯已经快要燃尽了,他说,“我也想劝你放下屠刀,此刻醒悟为时不晚,等到储君登基,还能记你一份功劳。”

男人轻“啧”一声,道:“既然如此,那你就陪储君走一段吧。”

他话音方落,梁漼山就听见墙壁上的小铁窗被撞开,大营往内丢入了冒着烟的草兜子,狱内霎时间烟雾缭绕,呛得官员们掩袖咳嗽,两眼直冒泪花。

潘祥杰越发笃定太后要杀他,戴着镣铐扶着栏杆,在咳嗽声里呼喊着:“崇深、崇深快开、咳、开门!”

韩丞也被惊醒,他打翻桌上的茶壶,把袖子浇湿了,掩住口鼻。

梁漼山被呛得站不稳,后边的官员撞倒了桌椅,大家在狱内踉跄,仅仅憋了片刻,就踩着桌椅去扒铁窗,想要呼吸。他们一冒头,外边等候的大营士兵推刀就捅。

“你是官沟案里受到提拔的胥吏,”男人说,“当时下来协办户部的锦衣卫就是沈泽川,这么来,你是中博放在阒都最大的细作。潘侍郎请你查案,你跟薛延清私底下对账本动手脚,构陷潘侍郎入狱,就是想要搞浑阒都的水吧!”

梁漼山确实是受沈泽川提拔,但他跟中博没有任何瓜葛,不论是出任厥西还是河州,都是公事公办,跟沈泽川连封信都没有通过,此刻听着对方这般说,当即斥道:“污蔑!”

这烟雾着实要人命,潘祥杰已经开始砸门,在咳嗽中央求着:“崇深、深快开开门!”

不仅是潘祥杰受不了了,梁漼山身边的官员们都受不了了。大家被逼入死路,在这里进退维谷,若是再不见转机,就要活活憋死了。

几个狱卒扯着锁链,梁漼山阻拦不及,那狱门大开,身边的人争先恐后地往外跑。他被撞得跌跌撞撞,还没来得及呼喊,就听跑出去的官员惨叫声起,被大营当场斩首。

“疯了……”梁漼山撑着墙壁,掩面道,“你们疯了!”

他正说着,背上猛地一重,被人从后踹翻在地。

韩丞朝梁漼山啐了一口,重掩着口鼻,闷声说:“今夜清的正是你们这些蚁附蜂屯的乱党!”

院内才冒芽的树枝簌簌作响,风把散落在地上的账本刮得纸页乱飞。韩丞的乌靴踏断了,踢开边上的尸体,在烟味和血腥味里拍着袍子上沾染的灰尘。

梁漼山被架了出来,刀都抵在了他的脖子上。他的乌纱帽早就掉了,这会儿头发凌乱,喘着粗气,说:“……太后杀了储君,这天下也不是她的……你们这群奸臣贼子,坏我李氏江山百年基业……”

他悲从中来,一时间竟然说不下去。

梁漼山原以为今日必死无疑,谁知那风里忽然传出疾哨声,接着天际的日光乍涌,阒都王宫的琉璃金瓦当即闪烁起来。戚竹音策马疾驰,仰蹄破开院门,在勒马时举起牌子。

“我奉储君之命,”她在马匹落蹄时盯着韩丞,“特来督办都军搜城。”

韩丞不信,他勉强笑道:“储君危在旦夕,哪里还能命令大帅办差?我知道大帅救人心切,可万万不要假传储君的命令。”

戚竹音从袖间拿出调令,扔进韩丞怀里,说:“储君批的票子,你认不认得?”

韩丞那票子上的朱迹歪斜,显然是有人握着储君的手批下来的调令。他静了半晌,脑子里飞快地转着阒都情势。城门已经被封锁,大营还有两万兵力,戚竹音轻装入都,外边只有两千随行守备军。

若是此刻动手,他们还有胜算。

“我临行前,”戚竹音俯身,五珠滑溜地荡在空中,她说,“特地嘱咐家中老父,要是半月未归,即可派人来接我。”

韩丞指尖攥紧调令,着戚竹音的眼睛,说:“大帅在南林猎场也曾讲过同样的话。”

“脑袋不是我自个儿的,”戚竹音笑起来,“总要上点心。”

“太后当年力排众难让大帅得偿所愿,”韩丞皮笑肉不笑,把调令塞进袖中,“谁承想是这般结局……罢了。”

梁漼山跌在地上,把自己的乌纱帽抱起来,冲戚竹音行礼,道:“多亏大帅早有远见,否则今日只怕要血流成河了!”

戚竹音没吭声,她着韩丞后退,直到大营跟着退了出去,才挪开压在诛鸠上的手。

她哪有什么远见,不过是吓唬韩丞的。

戚竹音心下微沉,两万都军确实棘手,太后今夜敢如此行事,也是料定他们投鼠忌器,不敢拿李剑霆这条命赌。

李剑霆的呼吸已经平稳,她殿内的所有太监宫娥都被捉拿下狱。储君中毒绝非小事,薛修卓千防万防还是没有防住太后,宫内是他鞭长莫及的地方。

孔湫在殿外说:“这些宦官皆是斗筲之辈,若是在主子跟前受了气,又经人教唆,就敢谋取天子之命。此事须得严查,待他们都交代得清清楚楚,再从重处罚!”

孔湫以前主理刑部,跟潘如贵等阉党很是不睦,又受海良宜的影响,对内宦憎恶到了极致。此刻把手中的酽茶饮完,对薛修卓说:“丹城案既然人赃并获,待田地丈量完,就对部按刑裁汰,究竟有多少人牵扯其中!”

薛修卓精神一振,明白孔湫这是要跟世家彻底清算,便颔首称是。

侧旁的岑愈似有话说,但到底没在此刻说出来。

阒都一场仗刚才落幕,远在端州的沈泽川就收到了消息。

今日艳阳高照,丁桃跟历熊坐在廊子底下比赛,把那啃干净的果核往水洼里扔。费盛端着药腾不出手,乔天涯直接拧起他们两个人的后领。

丁桃抱头,说:“我们马上捡!”

“我坐这了半天,”乔天涯弹他,“十七了吧桃儿?我怎么着你还要吃奶?”

丁桃嘴里还有果皮,涩得他直皱眉,理直气壮地说:“你们不叫我办差啊,我只能坐这儿嗑瓜子。”

“磕瓜子。”历熊接道。

乔天涯一人赏了一脚,勒令他们赶紧去捡果核。他站在檐下着,边上凑来个近卫说了些什么,他回头沈泽川正在喝药,姚温玉在说话,便对近卫点了头,示意放行。

不到片刻,颜何如就欢欢喜喜地进来了。他日日衣裳都不重样,但必须绣着元宝和铜钱,闪亮亮的,经过庭院时像只昂首阔步的孔雀。

“指挥使好,恭喜高升呀。”颜何如上阶前兜着自己的金算盘,探头往里瞧了瞧,小声说,“府君近来可好?”

费盛恰好端着空碗出来,冷眼瞧着颜何如,说:“进去见见不就知道了?快点,府君等着呢。”

颜何如的酒窝旋露出来,他边上阶边说:“见是当然得见,我一日不见府君就想得很。”他冲费盛笑了笑,仰身隔着距离,从费盛边上过去,“嗖”地钻了进去。

“府君!”颜何如亲切地喊道,“我可是盼着——”

沈泽川眼神似有冷色,临窗瞧着他,生生让他把话咽了回去。颜何如悄悄缩起脚,害怕道:“府君……好?”

姚温玉坐在案侧吃茶,闻言也没他。

沈泽川微抬折扇,说:“坐。”

颜何如哪敢真坐,他今日就是来请罪的,当下拉了拉椅子,殷切地示意沈泽川先坐。

此刻天正晌午,不知名的鸟蹲在枝丫间有一声没一声地叫。外边热起来就有些燥,是该睡觉的时候。沈泽川没理会颜何如的讨好,站在窗边逆了些光。薄风贴着面颊过,玛瑙珠子似有似无地摇晃,像是春光里荡起的波澜。

颜何如没觉出半点好,他只到府君眼神可怖,不开口压得他快站不稳了。

沈泽川这人吧。

颜何如努力跑神,腹诽着。

对他一旦生出了畏惧,就会觉得这美色都是刀子,越越怕……奇怪得很!

“听闻阒都在查丹城田,”沈泽川指腹挨着折扇,“你听着什么消息没有?”

颜何如早有准备,知道府君这是等着他自己交代,便立刻交代起来:“知道哪,哪敢不知道。府君,那城粮仓都是糊弄人的,里边的粮食早让我给卖了,卖给洛山卖给樊州,土匪们都买。”他说到这里,乖乖地停顿一瞬,像是不知道似的,“蔡域没跟您讲这事啊?”

蔡域当然没讲,蔡域就是在茶州替颜何如做苦力的,哪知道自己每年经手的粮食都是从哪里来的?颜何如连风声都没跟他透,每次都以河州粮仓搪塞过去。蔡域只想要钱,根本不会深究。

凡事推到死人身上总没错嘛!

颜何如弯着眼。

他沈兰舟就是有通天的能耐,也没办法让蔡域起死回生。

“这事也是我的疏忽,忘了给您提个醒,”颜何如装模作样地说,“罚我吧府君,我以为这事儿没什么打紧的。”

他这么说,猛地一听确实没错,反正他们在东边做生意,以后又不搞粮食倒卖,以前的事就翻页。可是深究一下就说不通了,沈泽川在中博压的就是他提起来的粮价,城流民逃到中博境内,沈泽川得估量着城存余才能跟人打擂台。

沈泽川仿佛在思考着什么,他转回头,继续着窗外,说:“你挪空了城粮仓,今年的民田问题解决不了,城连同阒都就只能朝厥西、河州及槐州征调粮食,是你拿着他们的命脉啊。”

颜何如听这意思还在夸他,但他不敢贸然回应,因为沈泽川委实狡猾,指不定在哪儿等着他掉坑里呢。他说:“我跟着府君洗心革面,不做那生意了,他们早把我忘了。”

“你过去在厥西能瞒过江\\青山拿到粮食,跟城情况不同,靠的是奚鸿轩。”窗沿上落下只虫,沈泽川着它在自己的折扇下东躲西藏,继续说:“我近几日才想到这茬儿,奚鸿轩也在做官粮倒卖的生意,你们俩在厥西碰着了,他哪能容得下你。”

奚鸿轩是世家嫡子,还有银库作保,在官场上吃得开不稀奇,颜何如想插手厥西官粮生意太难了,他得剑走偏锋才有机会。沈泽川重审敦州那份名单,就知道了,颜何如贿赂的官员全是跟奚鸿轩倒卖过官粮、铜矿手里不干净的人,他拿着这个把柄跟在奚鸿轩后边拾荒,但是他吃不饱,于是又有了城粮仓。

“我是凑巧,”颜何如笑嘻嘻,“奚二那个死胖子,仗着自家银库,把厥西扒得那么紧,我只能另寻出路。”

大家要把水端平,这暴利自然不肯给奚鸿轩吃,奚家已经够肥了。河州颜氏正好相反,颜何如年纪小,家里边也没入仕的人,世家拿捏他易如反掌。可这小子太滑了,在中间赚得钵满盆满,把自己不上的蝇头微利扔给世家,就这样世家还觉得吃上了红利。

颜何如讲完堂内安静,他似乎没察觉到沈泽川流动在沉默下的杀意,背起双手,接着说:“这事说到底,府君也乐见其成嘛。薛修卓那么凶,要重丈量城田,空亏的田税我不用算都知道他们补不上,逼急了狗咬狗,府君到时候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拿下阒都。”

沈泽川稍侧身,再次向颜何如,轻声说:“那我要谢谢你啊。”

颜何如寒毛直竖,他酒窝浅了,迎着沈泽川的目光说:“……我就是这么个提议。”

沈泽川说:“就这么结了吗?”

颜何如几乎要笑出来了,可是他不敢,他就知道沈泽川要趁机杠他一。

他妈的。

颜何如在心里发狠。

去年七月以后,沈泽川先后在他这里拨掉了多少银子?是,商道是值钱,可颜何如盯得更多,他知道自己明明能赚更多。被沈泽川堵掉的粮食生意不提,今年往启东走的粮食才是大出血,还有厥西正在建的港口……沈泽川这是盯着他可劲地媷!

但他也有办法抵。

“我去年听着二爷在找一灯大师,可巧,大师上个月在河州被我的人捡着了,我这次马不停蹄地赶过来,就是想把这消息告诉二爷。”颜何如拨了下金算珠,“府君要不要呀?”

沈泽川微抬头,着他,轻轻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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