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贞观十七年 神秘的年纪(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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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入太史局大门的晋王、李勣,与正要往外送孙神医的姜沃撞个对面。

四人一时都有些微怔。

谁料第一个出声打招呼的,却是李勣大将军。

他看清孙思邈的时候,肃然端威的脸上竟立刻露出喜色,上前作揖行礼:“不知先生在此,弟子失礼了。”

孙思邈只颔首还礼,笑眯眯道:“懋功也奉召回京了。”

晋王和姜沃:???

站在门口不便说话,李治便出面请四人去太史局的正堂稍坐,也好叙话。

等李勣言明,他们才知道,身为武将的李勣大将军,竟然还自幼颇喜医道。[1]

之前孙思邈带着几个弟子游至并州,就地开医馆治病救人时,李勣一听闻就连忙亲自上门拜访,并讨教医术。

孙思邈见他不以官职压人,又确实有几分医道天赋,也乐得与他交流探讨,及至孙思邈离开并州前,李勣还带着子孙们一并去郑重送行,又要送上仆役随行,被孙思邈拒绝了才作罢。

有此缘故,李勣虽算不得亲传弟子,也算是孙思邈正经教过一年的学生了,故以‘先生’呼之。

当然,李勣阐述这段过往时,非常谦虚道自己在医术上并无建树,能与孙思邈谈讲,全赖先生不嫌弃他愚笨罢了。

姜沃来了这几年,已经再不肯被古人这种自谦‘愚笨’‘不通’的客气话忽悠了。

于是转头去看孙思邈。

孙思邈就对晋王和姜沃笑呵呵介绍了李勣的医道水准——才不是他自谦的毫无建树。在遇到孙思邈前,李勣就曾自己撰写过《脉案精要》,专门将各种医籍中的脉象与相应病候都摘录下来,并附以自己的见解甚至批改意见。

拜了孙思邈这位老师后,更请孙思邈为他指正。

正是看了他这本书,孙思邈才察觉,这位将军并非业余爱好者,还是有专业水平的。

细细帮他勘误了一遍后,李勣还自掏腰包,将这本《脉案精要》雕印了数百本,散与各医馆。

如今在并州,有许多医馆都将这本奉为医典。

姜沃:……这就是李大将军您说的自己于医道‘毫无建树’吗?

孙思邈继续笑道:“懋功亲为人治病大概少些,但只论对医道的了解,只怕比之尚药局的御奉也不差多少了。”他显然颇喜这位将军学生:“前几年老夫编成的《千金要方》一书,其中外创、跌打等方,还有不少是懋功替我寻来的军中之方呢。”

李勣听久别的老师接连夸赞已经有些坐不住,余光再见晋王和那位初见的年轻太史丞闪亮亮望向他的眼神,那晒得栗色的威严面容上,止不住有透红的趋势。

连忙道:“不过都是小事,先生虚怀若谷,对所有真心求医问道之人,俱一视同仁倾囊相授,才令人钦佩。”

又努力把神色调整回最严肃的状态,然后再次起身一揖到底:“因知先生进京,必先入宫为圣人请脉,故而昨日未敢相请。”

“不知先生此番到京城,可还是小住几月?若是如此,恳求先生万勿住在官舍或是逆旅之中,请到弟子家中小住——自打听闻先生今年入京后,我便已叫人打扫出了府里一处安静的房舍。先生若还觉吵闹,京郊的私园也收拾过了,请先生挑一处住。”

孙思邈笑着摆摆手,将他准备留在京中一年,开医馆多收徒之事说了。

李勣倒是有点吃惊:先生一贯觉得京中乃权贵之地,纷扰颇多。虽然与在外地一样开医馆医病人,但隔三差五,不是这个王爷相邀,就是那个国公相请的——

其实也没什么大病,大部分都是把平安脉开太平方。偏生世家豪门里头,流程还特别繁琐,一进门,大半日就走不了的。

以孙思邈的看诊速度,这大半日,能为二三十个病人诊过开出方子来。

见李勣讶然,孙思邈就将打算与他细说:“医道无穷尽,这些年我游历四方,比之多年前,又有所得。今岁更有这位……”他看向姜沃,温和笑道:“这位姜小友毫无私心,将其家传的珍本医书送与我,我见了便多有所悟,故而想在京中多留一年。”

姜沃听这辈分飞跃太大,便道:“您与师父是至交,我如何担得起一声‘小友’?先生便也把我当自家弟子看,容我叫一声先生吧。”

孙思邈颔首笑应。

而旁边一直认真倾听的李治,此时却忽然开口道:“孙神医此番长留京中,是否想要进言父皇,将太医署的几份《医典》重修一遍?”

孙思邈都不由一怔,转头看着这位年轻的王爷。

这个想法,他只深藏在心底,连跟了他多年的亲传弟子们都还不知他这次长留京中的最后意图,怎么这位初见的晋王,一句话就能道破?

李治见孙思邈只是望着他,却不答话,便有点赧然道:“想来是我猜错了,孙神医勿介怀。只是,若是孙神医有心为朝廷重修《医典》,我必去与父皇请命。”

孙思邈先问道:“晋王如何想到朝廷《医典》上去了呢?”

李治便答:“这两年我在跟着舅舅学《唐律》。其中也有关于医病的律法——若是有大夫‘以误方害人命’者,徒二年半。”

“当时我就请教过舅舅,医者看病,总是开出不同的方子,哪怕是尚药局的两位御奉,给父皇开的保养方还不尽相同。那如何能断定大夫开的是‘误方’?”

“舅舅便说起,太医署有《医典》,衙门会依据此来判定。如果方子里开了医典中写明‘相克害人’之药,那便是害人性命。”

当时长孙无忌还提了一句:如今用着的《医典》还是贞观初年根据隋朝《医典》修订的,按说都快用了二十年了,也该重修才是。只是如今太医署的几位官员,都是‘萧规曹随’,一身医术只怕还不如隋时的太医署官员,别越修越差才是。

实在过去百年天下朝代更迭战乱不断,不少医书医者都淹没在乱世中。

因而李治今日一见孙思邈,心中想起的便是《医典》。

孙思邈听晋王竟然是这样猜到他的心思,也不否认,便笑道:“老夫确有此心。”

他此番入京,其实就是带着他重修过得《医典》初稿来的。

偏巧又从姜沃处得了三本医书,孙思邈见而大喜,便准备将这几本医书钻研透后,再重整一遍自己所写的《医典》。

李治闻言露出喜色:“请孙神医只管修书,到时我必去向父皇请旨。”

李勣也在旁表示会一并去请旨。

孙思邈不期入京时,心中放着的最大一事,竟然就先解决了,心头大为畅快。

这样心神一松,兼之昨夜熬了通宵,不由有点疲倦之态。

姜沃最知道孙神医的疲倦,便道:“先生方进京舟车劳顿,不如早些回去歇息?”

孙思邈点头,三人都起身相送至太史局正门处。

尤其是李勣,表示要把老师送回现居的官舍中,然后当场给老师收拾行李,拉回自己家。

孙思邈摆手拒绝道:“你今日与晋王一同到这太史局来,必是有事,不必送了。”

话虽如此,李勣还是一路送到宫门口才转回来。

*

李勣再回太史局后,姜沃和李治还在正堂等着他。

姜沃早从李治那里听说了李勣想卜算之事。初听便觉得,果然高手在民间啊,除了袁师父,也有人能相面知凶吉。

竟然能看出李家几十年后的破家之祸——李勣过世后,其长孙李敬业,于武则天临朝称制时举兵造反,麾下骆宾王写下了那篇著名的《为徐敬业讨武曌檄》,后来兵败身死,全家官爵被削之外,连祖父李勣都被掘墓砍棺。

于是,姜沃面对李勣大将军期待的眼神和话语:“不知太史丞可否为我起一卦祸根为何?”的时候,难得觉得棘手。

总不能说祸根就是你的大孙子吧。

于是起卦过后,便只写了两个字赠与李勣。

“顺势。”

李勣捧着这两字:“可否请太史丞为我一解?”

“无论家族,还是个人,都不会平顺无劫。但有劫难,并非牢不可解。”

李勣若有所思,谢过而去。

**

整个腊月里,孙神医凡入宫,都要往太史局来小坐一下,与姜沃谈一谈《医典》的修订。

他为人温和,言谈幽默风趣。

姜沃因实在好奇孙神医寿龄究竟几何,于是几次相谈后,便问了一回。

她刚问完,就见孙思邈笑了,甚至对她眨了下眼,带了点自得的快活和促狭:“你知为什么有这么些传言吗?”

“其实多半是老夫自己的缘故——每一朝的朝廷征召做官,我都以年老体弱为由推辞。”

“我天生少白头,年少时看不出年轻,老来又身体康健,看不出衰老。”

“世上知道我真实年龄的长辈都已经仙逝,倒是传言越来越多,越来越玄。”

“有时候想想生前身后事——以我的《千金要方》,后世医史上应当也有点薄名。”

“思及将来史官头疼于记录我的生年时,便颇觉有趣。”

大抵会令编纂史书的人大为头疼吧。照他现在身子骨,孙思邈自觉再活个二三十年轻松的很——到时候史官一算,好家伙,怎么有人活了一百五,甚至一百八!必要怀疑他生年是否准确。

但再往回搜罗,他的生年记载简直是五花八门,偏似乎又都有证可考。

那岂不是有趣的紧?

孙思邈抱着手炉,对着姜沃怀念起旧事:“说来,我年少之时,初见《楚辞》中提及彭祖高寿八百,十分震动。然后来发觉,彭祖的年寿,《史记》《抱朴子》等各种书籍中记载各不相同,也曾便寻古籍密书,苦苦去求真相。”

对一个大夫来说,对传说中有延年益寿之法,许多古籍都记录过的长寿代表彭祖,当然抱有很大的好奇和探索精神。

姜沃好奇道:“然后呢?”

孙思邈哈哈一笑:“然后?当然没有什么确凿无误的真相。”

有的古籍记录的是传说彭祖八百岁,有的孤本‘号称’亲眼见过七百岁的彭祖,还有的地方志记载彭祖是一国的称呼,里头所有人都叫彭祖,国八百年而亡,所以传说彭祖八百岁……

历史长河奔流而去,一旦过去的,哪里能有百分百的真相。

孙思邈又对姜沃道:“说来,十多年前,我还曾与你两位师父论过彭祖。”

“你袁师父不把这些当一回事,只道让我也努力活,看能不能活个八百岁——倒是你李师父认真道,当时历法纪年可能与此时不同,所以误记彭祖八百岁,还与我算了好久。”

姜沃眼前便浮现出‘袁天罡信口胡说,李淳风认真算数’的情形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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