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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 廷辩 西域(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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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人往来如织”——税源广大,富庶殷实!

“多有小国”——可以轻易拿捏的软柿子!

若说以上还能压抑,听到“肥沃土地”、“刀耕火种”时,那真是不可忍耐,从基因深处迸发出了农耕民族的愤恨——暴殄天物,暴殄天物,浪费粮食的蠢货!

这么软的柿子,这么肥的收益,这么珍异的宝地,要是不上手捏他一捏,那自己还是人吗?!

那一刻,自姬周以降,历代先祖筚路蓝缕驱逐蛮夷,尽占天下膏腴之地的本能在张良体内复苏了;他目光灼灼,凝视那块广大的疆域,隐约回想起了商周时华夏武装扩张,殄灭北狄东夷南蛮西戎的光辉往事。他心中热血沸腾,但终究强自冷静下来,镇定开口:

“既然是这样的宝地,秦人不会自己去取么?”

许负笑容不减,两句点破张良的当局之谜:

“张君,以当下的局势,秦人还有大动干戈的本钱么?始皇帝如若一意孤行,即刻对西域用兵,那么秦亡无日,不正是张君的运气么?”

秦的天下已在积薪之上,若有平息汹涌暗潮,必得徐徐图之,花十数年的水磨工夫慢慢变革,这恰恰便是刘邦张良,乃至一切六国余孽的天赐良机。纵使十余年后中原平定,他们恐怕也早在西域站稳脚跟。届时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再说了,祖龙寿命未必能撑到变法大成的那一天;只要等到始皇帝崩逝,再有西域为根基,张良复仇的成算,便不可谓之不大。

如此一言中的,再无推诿的余地。张良默然许久,终于点头:

“我会派人去西域探查。”

·

七月五日,自关东各郡而来的百家高贤们陆续入关,齐聚咸阳,联名向始皇帝呈报奏章,请求皇帝停止所谓“掘六国陵墓而发泄王气”的暴虐举措。

出乎意料,皇帝接到奏报之后,既未许可,亦未批驳,只是令郎中传命于百家高贤,说群议纷纷,难以决断,要让他们与丞相李斯当廷辩论,以定是非;并以公子扶苏主持廷辩,各人俱当谨遵。

接到谕旨以后,百家高贤无不喜悦。这些人熟稔朝廷局势,自然知道公子扶苏回朝后与奸相李斯之间的种种龃龉;而今皇帝令长子主持廷议,无疑是彻底清算李斯的信号。朝局如此,此次辩论的结局已是不问可知了!

眼见李斯冰山将倒,百家士子额手称庆之余,却难免有人起了觊觎的心思。朝局天翻地覆,正是有识之士的进身之阶;很快便有人赴阙上疏,痛斥李斯钳百家之口、塞贤人人之路,结党而专任,擅权而独断;不唯触伤了天下贤士心向朝廷的热望,而且将壅塞皇帝的耳目,居心实不可问。

这封奏疏实在刁钻而刻毒,精准刺向了李斯的软肋。李斯秉法家申韩之术,将儒道纵横诸派视为国之大蠹,向来摧折弹压不遗余力。往常皇帝崇信申韩,对丞相的举措乐见其成;但而今李斯恩遇已衰,再审视他摧折百家的举止,那直接就扣可以一个专权擅断、居心叵测的帽子!

以始皇帝的多疑,只要上书上得勤快,那群毁销骨,迟早能送李大人的三族到泰山嵩里团圆。

自然,李斯倒台之后,他们这些被阻塞的“贤人”便可以顺理成章,青云直上。

种种盘算不可谓不老辣。被奸相壅塞的贤人们志得意满,不仅在奏疏中大肆攻击,上蹿下跳;等到奉命至咸阳宫偏殿廷议之时,还有人一马当先,当头就怒斥李斯的“

奸滑险恶”!

虽然贵为丞相,但李斯在咸阳宫现身时却是一身布衣,并无其余装饰;似乎是这几日被皇帝削爵申斥,打压得不能抬头,一张清癯的脸面无表情,头发已经是雪白一片。

往日横行当世的名相落到这个下场,实在不能不令人哀悯。但功名权欲烧心灼骨,眼见奸相一言不发,似乎是摆烂躺平,任人宰割,立刻便有士人乘胜追击,张口指着李斯怒骂。

这些士人多是纵横家一脉,平素效苏、张之利口,辩才委实天下无双;一开口便是气势雄浑的长篇排比,精妙绝伦的寓言比喻,结构严整详密的论证说理,不但从头到脚将李斯损得一钱不值,而且纵论古今追溯以往,辛辣点评李斯入秦以来的种种龌蹉。

简而言之,以纵横家诸生观之,李斯岂止是现在把持朝政、壅塞人才?他分明是自入关以来便居心叵测,排斥异己的大逆之贼;所谓头上流脓,脚下生疮,始皇帝摊上这么一个丞相,真是从他祖宗十八代,始祖大费之时便没有积德!

这些话尖酸刻薄又阴损老辣,不止主持庭辩的公子扶苏连连皱眉,便是墨家钜子、儒家孔鲋等宗师也面露难色——百家的高人们固然看不惯李斯的举止,但总承认他的才气;再说,李斯《谏逐客书》之论脍炙人口,又哪里谈得上排斥异己?

这样的胡说八道,不是予人口实么?

百家宗师们面面相觑,生平头一回感受到了被猪队友拖累的悲哀。

纵横家的嘴比秦人的剑还利,一通辱骂不仅尖酸泼辣恶毒入骨,而且文辞精美气度恢弘,如若旁边有人能暗自记下,怕不又是一篇名垂千古的雄文。李斯漠然聆听许久,等到纵横策士们稍稍喘气,终于起身开口:

“诸位说我壅塞贤路,排斥异己,我不敢辩解,只能有过则改,不辱使命而已。”

几位策士刚刚喘出粗气,闻言惊愕不已。他们构思良久,刚预备下了几个极为恶毒又精彩的笑话要编排编排李斯,定要令奸臣随这笑话遗臭万古。可而今李斯竟毫无抵抗,一开口便举白旗了?

这么轻松的吗?

那我预备的笑话怎么办?真的很精彩的耶!

他们感受到了一种浑不着力的懵逼与无措,只能呆呆望着李斯。

李斯又道:

“千里之行,始于足下。既要不拘一格荐拔贤才,不妨从现在开始,从几位高士开始。诸位以为如何?”

几位将李斯骂得狗血淋头的高士:……

或许是担心李斯暗藏下了什么阴毒招数,高士们没有一个人接话。李斯也不在意,淡淡道:

“而今陛下整顿各地的盐务,正苦人手不足。几位大贤如若不弃,何妨各选一郡,主持当地的盐务?”

几位高士茫然了。

“盐务”?什么是“盐务”?吃盐也要管吗?

“若一郡不可,一县如何?”李斯道:“一县的事务丞相尚能做主,诸位若肯俯允,我立即便命人送来印信。”

纵横策士们更茫然了。

“若一县不可,那一乡如何?咸阳附近乡里无数,诸位即刻便能任职。”

……好吧,策士们再迟钝,也能听出李斯的阴阳怪气了。几位大贤对视一眼,冷冷开口:

“我等耻与奸佞共事,只能多谢丞相好意了。只是不知道这所谓的‘盐务’,丞相本来要派何人料理啊?”

——眼见局势不对,那当然是立刻回归熟悉打法;以李斯往日的作风,想来必定是拣选法家的人物负担这盐务;那么,这排斥异己、专权擅政的帽子,就又可以随意挥动了!

李斯淡淡一笑。

“只是在下的一孔之见而已。”他平静道:“听说巴郡寡妇清的女儿颇有母亲的才能,精擅管仲、范蠡富民之策,人称为贤。我已向陛下请奏,任命她来总揽盐务……“

眼见纵横策士目瞪口呆,李斯的笑容终于深了几分

——什么叫不拘一格用人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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