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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大汉后世谈((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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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制度不同,结果还是略有不同的。霍光或许是蛮横了一点,但一旦遭遇叫门天子一流的人物,大家就该怀念霍大将军的好处了,是吧?

不过,这种议论还是过于大逆不道了。至尊固然可以无拘无束大发暴论,大将军却只能谨守臣子的本分,闭口不言。倒是天子稍稍调整心绪,沉声开口:

“天幕中曾说,朱明‘前元而后宋’,朕尚且不甚了了;但开国不过百年,便有这样匪夷所思的变故,所谓‘宋化’的威力与效用,都可见一般。因此,朕踌躇再三,其实不能不有所迟疑……"

虽然亲眼见证带宋的结果,但明后期似乎还是义无反顾选择了宋化。在借“虚外实内”、"重文轻武”维系国祚之时,衰落倾颓为异族所亡的结局似乎也是注定了。一切的选择都有其注定的因果,分毫推脱不得。

后果与效力都如此分明,无怪乎天子会犹豫不决:归根到底,有哪个皇帝不想万世永昌,延续一家一姓之基业呢?所谓的“宋化”能风靡一时,良有以也。

不过,这宋化的祸患,未免也过于惨烈了些……如若漠北平定无事,尝试宋化或者还无伤大雅,但茫茫草原势力兴亡不定,永远不会有什么“一劳永逸”的妙方;

再说,而今草原上的丁零、坚昆等等,可比未来的女真、鲜卑还要野蛮粗暴,磨牙吮血,杀人如麻;真要让他们染指中原,那结局恐怕不忍设想。

国祚长远当然要紧,但最后要是落得个被斩尽杀绝的境地,就真是影响深远遗臭万年,必为后人所笑——说实话,能令皇帝心生忌惮者,除了赵宋那羞辱到匪夷所思的亡国经历以外,便是天幕那有意无意的态度:虽然在每次交流时都再三强调自身的中立,但议论赵宋时所列举诸多阴阳怪气春秋笔法的案例,真当至尊看不出来么?

推而论之,要是大汉也沾了所谓“宋化”的边,恐怕上天的脸色不会多么好看吧?这种可能的威胁是相当有力的,足以令皇帝踟蹰沉默。

卫青隐约能体察主上的忧虑,但也实在不能贸然插言,参合如此敏感尖锐的话题。他思索再三,只能委婉陈奏:

“陛下亦不宜自苦,世上总有些大事是料理不了的..”

皇帝咂了咂嘴:“朕知道仲卿的意思。所谓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事,朕也不过是借着手上的这点精兵强将,乘势将该做的能做的料理一二,尽力不为后人遗留隐患而已……为此难得的君臣际遇,即使如公孙弘一般稍有出格,朕亦能容忍。"

这一番似是感慨似是拉拢,但言下之意委实叫人悚然——皇帝并非没有察觉公孙丞相改革公羊派的心机,但数年以来不闻不问有意无意宽待纵容,却正是要存后人消弭隐患。

天书固然不肯泄漏后世那所谓“王莽篡位”的细节,但仅仅是只言片语,也足够皇帝猜测出一二了:王莽是以“禅位”、"再受命"谋夺的皇位,而公羊派——为朝廷所推崇流布大行于世的公羊派,除了大一统大复仇等等理论以外,最为重视的便是什么“天命终始”、“圣王天授”;再联想王莽那饱学鸿儒士林高贤的身份,整个经过便呼之欲出了!

现在看来,多半是公羊派儒生念经入脑走火入魔,居然真的妄图在人间实现儒家的理想国,为此不惜造势推出了他们心中的“圣王”。只不过如历史上任何一个案例一般,实践理想国的结局是将整个帝国炸成了十七八块,顺便葬送掉公羊派经术一切的声望。

所以,公羊派好用是好用,但那种不顾一切追求再受命的疯批作派委实是副作用太大;而今公孙丞相愿意以自己的威望出面调整,无论背后隐匿如何的私心,至少都并不违

背皇帝的利益。

……毕竟吧,东汉尚且不论,西汉亡国是真的毫无征兆、莫名其妙,成、哀、平诸帝并无显著的苛政恶行,而天下百姓仅仅因为一群疯批的理想国实验便遭遇数十年的生灵涂炭,那也真正是冤枉到了极点。公羊派的魔怔大儒们未必有什么坏心眼,但往往是这种人物才最难对付——若天幕的泄漏没有差错,那么后世自昭宣至元成,公羊派算是与大汉朝廷搏斗终生,不死不休,最终在王莽之乱中颜面扫地,同归于尽为止。

所以,还是让公孙丞相将公羊儒生旺盛的精力引向边地吧。虽然那套新复仇理论是有点吓人,但总比念念不忘的“再受命”更好。

不过,这套新式的公羊学说会不会产生更加复杂的问题,那便是至尊也无法预测了。皇帝只能幽幽叹了口气:

“朕为后世计谋深远,但所能顾虑的也仅止于此了。真正的大主意,还是要后人自己来拿……无论今日据儿有如何的决意,朕亦不能以强力弹压。"

这样的婉转沉吟,真是从未有过的姿态。卫青心中微微一动,竟尔一反谨慎的本性,低声开口:“陛下的意思是……”

“朕犹豫不决,其实不能下什么决断。”皇帝坦然以对,径直交待了自己的心意:"所以,这最后的结果,多半要着落在太子身上了——据儿若能坚定不移,担当得起这个重担,那朕便让他做这一回主。"

即使早有预备,卫青仍不由悚然而色变:所谓“担当重担”者,看似轻描淡写,实则却力若千钧;弱之胜强,柔之胜刚,受国之垢,是谓社稷主;受国不祥,是为天下王——能够为万世万姓担当起这个冒天下之大不韪重任的,又该是什么样的人物?

某种意义上,这恐怕算是皇帝对爱子——不,对汉室继承人最大也是最严苛的考核,而且字字句句直至根本,丝毫没有搪塞敷衍以谀辞逢迎圣心的余地!归根到底,当今圣上绝非旧情难舍的中宗孝宣皇帝,他或许会对卫氏霍氏有那么一点怜惜,但绝不会因此“遗爱”,而纵容一个“必乱我家”的继承人!

考核与试炼来得如此苛厉而突然,真是丝毫不给利益相关的卫氏宗亲一丁点的反应时间。但面对心腹亲近的卫将军,皇帝却依旧是言笑晏晏、神色自若,丝毫没有大事临头紧迫专注的气氛。眼见爱将神色诡异,嗫嚅难言,他也只是随意抬起了一只手:

"好了,等一

等据儿的回话罢!"

当日巳时三刻,在宣室内殿与天子造膝密陈三个时辰之久的大将军与太子终于接连返回府邸,舅甥俩神色都是疲金倦怠之至,仿佛在御前遭受了极大的刺激。任凭但随从亲信冒昧打探,这二人却均一言不发,只是默然盘坐牛车之上,一言不发。

待到双方的车驾于上林苑外分道扬镳,卫青终于翻身下车,紧紧握住了外甥的手。在遭逢今日那匪夷所思的变故以后,大将军心中天人交战、波澜起伏,激烈处真不亚于生平任何一场大战,但措辞良久,却唯有吐出一句真心诚意的嘱托:

“殿下,今日宣室殿中的种种际遇,一定要向汲太傅——详述,请教主意才是……”犹豫片刻,他又以手抚太子后背,低声道:

"……风急浪险,殿下还是要多珍重。"

虽然有卫将军的嘱托,但太子却并未能将这至关紧要的消息即时转述给亲近的师傅——汲公年老体弱,犬马之病复发,而今高卧养摄,委实不能到东宫点卯。皇太子思虑再三,只能派太子少傅石庆于汲公宅邸视疾,顺带着送去至关紧要的口信。

石庆虽然鲁直敦厚并无惊人之才,但品行却为时议所重。皇帝派遣此谦谦君子辅佐爱子,往来传递消息时也从不避讳,或有意或无意泄漏过不少天机。而今石庆奉命送信,也是一板一眼绝无避讳,仔仔细细将太子的话交代了个清楚。

汲公气虚体弱,仰卧榻上,听到这细致入微而精心动魄的讲述,面上的神色却依旧是苍白一片,毫无变更。他沉默片刻,低声开口:

"……我原本以为这样的事还能拖几年,而今看来,变故总是超出寻常的预料。"石庆被太子反复嘱托,一定要留神汲太傅任何的回应,因此立刻躬身询问:"汲公的意思是?"

汲公并未接话,反而是稍稍咳嗽两声,平静开口:"石少傅,殿下将所有的事体都交代清楚了么?"

石庆微微一愣,肃然道:“君不密则失臣,有些事东宫也没有与我细说。太傅若有疑虑,只能面陈太子。"

虽说“君不密则失臣”,但太子在少傅面前隐瞒的,却有且仅有一项——当皇帝如此咄咄难当的考验劈头而来,被逼着当机立断的东宫皇太子,帝国继承人,最终又给出了什么样的回复?

这回复

牵涉的恐怕不仅仅是东宫及其臣属的富贵荣辱生死祸福,更是草蛇灰线而伏笔千里,必将波及此千里万里江山社稷数十年乃至数百年的运势;其影响之巨,恐怕不能不令人心神动摇、难以自持——这也就是石少傅老实笃诚绝无异样的心思而已,否则换一个心思稍有浅薄的人选,恐怕都按捺不住这份躁动亢奋的情绪。

但汲公只是摇了摇头:

“要是太子稍稍迟缓数日,恐怕老臣也不能窥探清楚局势了。但殿下既然如此急促迫切,那么此行的结局便真正是昭然若揭了……"

说到此处,他不觉闭目吐气,而后声音渐转低缓:"……天下从此多事了啊。唉,也不知千秋万代以后,后世的人又该如此议论此刻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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