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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第26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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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这个名字,几人交换了一下信息,最后禀报道:“只知道在故齐国之地,有说凉州,也有说宁州的。江湖势力,总归要隐藏。”

傅陵黯淡的眼神中终于泛起光亮,“正好。孤新接掌齐务司,是该亲自去一趟边境。”

“他那么在意我,杀我……怎么可能。”

陆子溶进驻凉州官府后,便埋头于案卷中。他刻意把动作放得很慢,待致尧堂将钱途救出来送到凉州,便让他同自己一起。

——一边帮忙,一边时不时去罗大壮手下办公的地方转一圈,名为询问,实则指手画脚,参与凉州政务。

陆子溶知道,凉州独立不是最终目的,他要让凉州百姓过得好,就必须在官府安插自己的人手。

好在此时沈书书案并未爆发,钱途虽然收过凉州人不少好处,但这似乎并不直接导致仇恨,罗大壮等人对钱途尚且友善。

这更让陆子溶确定,前世决裂的局面是人为的。

一月之后,陆子溶带着钱途得出了结论,与凉州官员商议过,便择日前往舜朝齐务司驻凉州处。

凉州官员大多出身林田之间,也不懂什么谈判的礼数,让手下人扛着大刀锄头便来了。到了门口,前头的一个提辖大吼道:“喂,舜国人,赶紧从这里滚出去!凉州不欢迎你们!”

齐务司官员被这架势吓得躲进衙门里,只有为首的员外郎无法逃避,壮着胆子回应:“我朝早与凉州盟誓,派官员进驻城内,施恩布泽,救济民生。你们何故出尔反尔?”

那提辖被噎了一下,旁边的文官便接上:“救济民生?你们不就是想要凉州的盐么?最好的盐给了舜朝,你们却给百姓最次的糙米!这就算了,你们还要改凉州的习俗礼仪,你们这是要把凉州并入舜朝?!”

舜朝的确是这样想的。员外郎仍梗着脖子道:“这些都是京城传来的旨意,与齐务司无关。我们原先的陆司长可是一心向着凉州的。你们今日这般,舜朝必不会答应,你们可想好后果了?”

“我管你谁的旨意,总归舜朝容不下凉州,给我滚!”

眼见着这边抄家伙要上了,却被一声低低的「等一下」打断。这声线并不响亮,而是淡漠中带着些许冰冷,却立刻安抚了吵嚷的队伍,他们退向两侧,让出一条道路来。

道路尽头的巾车上走下一个身形,他仍着惯常的素色衣裳,不起眼的素淡反衬出他精致的眉目。可如此费心的雕琢,却铺满凉意,刺得人别开目光。

他咳了两声,面上沾染些病容,缓缓行至前方,对那一脸愤怒的提辖道:“消消气,带兵器只是为了威慑,这时候和舜人打起来,只会两败俱伤。”

“这位许员外我了解,是听得进话的明白人。”

许员外曾是陆子溶的手下,听到这话快哭出来了,“陆司长,您怎么帮着凉州说话啊!”

“我并非帮着凉州,我是帮着凉州人。我不在乎凉州由谁执掌,我只关心这数万生民的生计。”

陆子溶徐徐道来:“我这些天查阅凉州户政、货商案卷,发现农林渔牧虽不繁荣,但自给自足当是够了,不需要舜朝的接济。反倒是舜朝每年从凉州买走的盐量惊人,虽说也有其它州临海,但舜朝不通晒盐的技法。这些数字皆有案可查,若两州不再通商,谁的损失更惨重?许员外,明白我的意思么?”

“而凉州也不要什么,只要舜人从州内撤走,恢复正常关税,货品以市价买卖。各自安生,互不干扰,足矣。”

许员外早就听得愣住,连带着一众舜朝官员,谁也不知说什么好。陆子溶见状无奈,露出薄薄的笑意,上前拍了拍昔日下属的肩,“回去就这么回话,就说我们带着家伙来的,没你的罪过。舜人从未心系凉州,莫在边境蹉跎光阴了,尽快回京吧。”

说罢抬高话音:“三日后,我们再来送许员外。”

许员外算计明白了,连连道:“三日之内,我们一定收拾妥当。”

这天傍晚,钱途吩咐人在衙门里摆了一桌大餐,算是提前庆功。上辈子针锋相对,如今却围坐共食,陆子溶想起往事,难免恍惚。

凉州官员们不讲究,半壶酒下肚就聊开了,带得钱途也说:“你们就是这些年太依赖舜朝,忘了凉州本身就能自给自足。等此事过去,咱们一同修一份与舜通商的法令……”

几人附和:“陆公子和钱公子才华横溢,政事上还要多仰仗你们啊!”

罗大壮却阴着脸道:“咱们?”

钱途连忙讪笑,“自然是罗知州牵头,我们几个出谋划策嘛。”

陆子溶在一旁留一耳朵听他们交锋,一边想着,营救钱途的队伍完成了任务,那边刺杀太子的想来也快了。等太子一死,齐务司要乱,凉州的事便更加顺利。

关于刺杀太子这件事,他想的都是于凉州、于舜朝有何影响,至于太子是什么人,他早已忘记。

然而没等到喜讯,却先等到了变数。

三日后陆子溶恰好咳得厉害,没去看现场情形,只知道舜人没走。

听转述,是现场突然杀出了一伙年轻女子,自称是玉盈会的人,引来不少百姓围观。她们挡在队伍前头,冠冕堂皇地说了一通凉州不该脱离舜朝的理由,最后问在场的百姓作何想法。

玉盈会里都是伶人,在当地声望颇高,至少比闲来无事便欺负百姓的罗大壮等人高。再加上玉盈会似乎提前在百姓里安插了自己人,众人竟一边倒地支持她们的主张。

最后还是钱途做主,暂且把赶人的队伍带了回来。他哭笑不得地和陆子溶说:“再不收手恐生民变,若论威望,凉州百姓最敬重的就是您了,不如您再去一趟说服百姓?”

陆子溶微微摇头,“凉州独立之事不急于一时。我倒是好奇,一个由伶人组成的帮会,明明只在凉州活动,为何要介入凉州与舜朝之事。”

当夜,陆子溶回了一趟致尧堂在凉州的据点。暗中调查这种事,还是得交给杀手们去做。

他指派数人,分别跟踪玉盈会有头脸的人物。他自己索性无事,趁着身子撑得住,几天之后便跟了其中一组。

这组一共三人,躲藏在一家乐坊的暗处。等屋里歌声落下,不久便走出一名身材瘦小却容貌动人的姑娘,陆子溶身边之人提醒道:“这便是我们的目标,乐坊头牌,沈书书。”

听到这个名字,陆子溶眉心一跳。

这时候沈书书还活着,所以前世那场沈书书案根本就是事后伪造,再把死人的时间往前说。

用一条人命来陷害钱途,谁会这么做?

身边的堂众继续道:“她每夜表演之后,总会带几人去盐场,今日打算跟上去瞧瞧。”

沈书书自牵了一辆车等在门口,不一会儿,又从乐坊里走出几个年轻女子,依次上了她的车。

“书书姑娘,这是要带大家去哪儿呀?”好奇的客人问。

沈书书回以一笑,“回家,我们一起住。”

“这么多人一起住?”这是陆子溶身边的人问的,“不是头牌么?”

她们赶车离开,陆子溶三人便骑马追过去。起初街上热闹,在马上跟踪也不明显,可到了空旷之地便行不通了。

两名致尧堂堂众施展功夫扒在车底,陆子溶没这本事,遂在盐场入口处候着。

此地临海,是凉州人晒盐的地方,由于面积广大,其中藏着几间屋子并不明显。那马车便奔着其中一间去了。

陆子溶吹了一会儿海风,见两个同伴用轻功落在他身侧。海边的夜晚并不寒冷,他多待片刻,听二人讲述方才所见。

堂众们说,那马车在盐堆里绕来绕去,最后停在某间屋子前,沈书书先下车,对车上某人道:“就是这里了,好好伺候吕公子。”

她说着,又去敲门:“吕公子,我是书书,给您送人来了。”

车上的话音充满惊惶:“要不还是算了吧……我总觉得,这样不好……”

“吕公子可是从京城来的,让你伺候是瞧得起你。哄得他高兴了,日后带你去京城享荣华富贵。”沈书书道,“你可不只是做皮肉生意,别忘了和吕公子说正事!”

那人到底还是去了。接着马车去了临近的房子,重复同样的过程,后面送给的就是吕公子的手下了。末了,沈书书赶车离开盐场,车上剩的几人也不知是送给谁的。

陆子溶目光落在远处,眉头微蹙,思索着方才见闻。

京城来的公子,隐居凉州,正事……

视线中有一队人马在接近,陆子溶吩咐道:“明日再来。若不便详查,便只管拿些他们做皮肉生意的证据。”

那堂众对他的堂主心存畏惧,生怕漏了什么吩咐,确认了一句:“那个什么公子……不管他么?可是……”

“我先走,你们跟上那队人。”

陆子溶忽然打断对方的话,立即牵过马跨上,用力在马背上抽了一鞭,那马便飞奔出去后头二人不明就里,看了一眼远处过来的人马,到底还是听从命令跟上了。

陆子溶没有回凉州,而是连夜回了宁州致尧堂。

他让守夜的堂众将副堂主海棠从床上抓起来,上来便问:“刺杀舜朝太子的事如何了?可有消息?”

海棠揉揉眼,“今天才到的消息,尚未来得及给你写信。刺杀失败了,七人牺牲,五人受伤。”

陆子溶的脸色即刻变得十分难看。

“怎么了堂主?”海棠扯扯他的衣袖,“以往也不是次次成功,死人比这多的也有,何时见过你这副表情?”

陆子溶没有回答,继续问:“为何失败?”

“据顾三的说法,他低估了太子本人的本事。此人夺人性命一剑一个,招招要害,根本反应不及,能跑出十几个来已属不易。他边砍着人,还边念着堂主你的名字,逢人便问你去哪了。”

陆子溶听着,目光逐渐沉下去,“他竟还是不肯放过我。此人之无情无义,远超我所预料。”

“那可不一定,”海棠在一边抱着胳膊,挑眉道,“说不定他抓你,是因为想你了呢。”

陆子溶知道她一向开玩笑不分时候,并不在意,只是默默走出了正堂。

这里四面环山,阴风不止,着实不是冬日的好去处。陆子溶裹紧斗篷,感觉自己的心沉甸甸的。

方才那一队人马中,那个领头的身形他非常熟悉。稍一对视,只见那剑眉星目、俊朗无双的面容上,昔日的稚气或者朝气都已不在,仿若笼罩了一团阴云,是他看不懂的复杂神色。

傅陵为何会在这里?!

仔细想想,傅陵并没有死,身为继任的齐务司司长,他来边境视察并不奇怪。

可又为何半夜骑马跑到荒无人烟的盐场来?这能视察什么?

还是为了……找他?

陆子溶摇头,原本可以等到凉州事毕后再动傅陵,可如今傅陵要找他,这就是逼他出手。

这时,跟踪的人回到堂里,向他禀报道:“那一伙人由凉州边境去了秦州,大约是舜人。他们用的是一块商人的腰牌,找不到名姓。”

陆子溶便点了那人:“你去边境守着,倘若再见到那块腰牌,跟上他们,同时给堂里传信。”

对方领命去了。陆子溶又状似随口一问:“你说,要杀了那队人马的头领,我们得派多少人?”

那堂众十分认真地回答:“他们人数虽不多,但我们一路跟过去,发觉其身手过人。虽然比我们还差了些,到底不能掉以轻心。依属下所见,堂主还是多派些人手好。”

陆子溶正要点头,身后一个怯怯的话音问:“堂主……为何一定要杀那舜国的太子?他虽然对齐人不好,却也不至于丧尽天良吧……杀了他舜国动荡,有什么好处?”

陆子溶稍稍一顿,“不必多问。”

他知道的许多事,是无法说与旁人的。

而后他吩咐道:“明日让海堂主选出三十人待命,若发现此人踪迹,立即前往刺杀。”

傅陵来到边境已经有些时日,他四处打听致尧堂所在,常人自不会知道。他觉得一个江湖帮派想来坐落于郊野之间,便尽往荒凉处去。

这日劲风不止,他们经过一处两山之间的峡谷。这样的地形向来是兵家之忌,但他并不觉得在此会受到什么攻击,目光只管四下搜寻。

周围传来异样的声音,由远及近。起初他以为是一团乱草卷在风里,直到近了,突然从草丛中跳出十几个黑衣人——

又是黑衣人。傅陵看了看他们的手腕,又是致尧堂的人。

他并未立即出手,而是退到护卫之后,一面吩咐众人应对,一面派两个护卫速去城中求援。

秦州城外有大舜驻军,只要拖住,就可以等到他们来救驾。

山谷中,双方激烈缠斗起来。而附近的山头上,陆子溶持弓箭而立。

他修习的是精准之术,本擅长用针,但今日恐被大风歪了路径,所以选的是弓箭。他弯弓搭箭,向山下调试着准头。

他看到傅陵出招时十分谨慎,护着头颈胸口,倘若照着这些要害射过去,很有可能被他挡下。

好在陆子溶身为江湖中人,总有些不入流的办法。他调整箭尖,对准傅陵后腰处。

行过房的男人,肾气会被消耗,只要找准虚弱之处,就能一击毙命。江湖中不入流的招数,有时候非常好用,前世他有很多次想杀傅陵,其中一半都是这个法子。

只是前世有太多不忍。而今终于对此人心灰意冷,下得去手了。

——按照傅陵前世的说法,他在自己作为囚徒来到东宫之前,应该与不少人行过人事。所以即便此世未曾与他见面,这办法应当也是管用的。

举起弓箭的瞬间,陆子溶眼前闪过不少画面,最初小傅陵可爱的样子很快被之后的凶狠残暴掩盖。

傅陵可以残忍地将自己的恩师吃干抹净,就可以这样对待任何人。

不仁一人,则不仁天下。

陆子溶闭了闭眼,拉紧弓弦,蓦地放开。

他曾因为傅陵不肯相救而死,就当是天道轮回,一命还一命吧。

那支箭不偏不倚地射过去,正中傅陵后腰处。他动作一滞,随即分出一只手拔出箭头,而后继续与攻击他的黑衣人对打,将胸前护得更紧。

陆子溶站在山头上向下望去,心下疑惑。他的穴位找得很准,按说傅陵应当立即倒下才对。或者是傅陵年轻气盛,要更迟些?

又等了半刻,他见己方优势明显,只有傅陵仍然活蹦乱跳,便在几名堂众的保护下到山谷里察看。

那边傅陵腰肾处让人射了一箭,只觉得莫名其妙,哪有人会把箭射到这里,能有什么用处。

他拔了箭继续打,却发现这根本打不过。虽然双方武艺相当,但对方人数是我方的两倍,为今之计,只有拖到援兵赶来……

这时他发现从山头下来几个身影,一些是黑衣人,而簇拥的那个穿着青色常服……不用看脸,只那身形,便知是他那永生难忘的之人——

“陆先生!”

一阵狂喜冲上头顶,他激动得叫出声来。

什么黑衣人,什么突袭,一切都不重要了,能见到他足矣。

只是与对方目光相对的刹那,他却突然明白……

陆子溶会出现在这里,说明要杀自己的就是他。

“为什么?”傅陵没有停止打斗,却仍用哀怨悲伤的目光望了一眼陆子溶,“陆先生,我是你一手带大的,你忍心吗?!”

陆子溶并不理他,转头问身边的堂众:“为何还不起效?此人有何异样?”

几名黑衣人只管摇头说不知,有人问:“堂主,现在怎么办?”

“再等等。”陆子溶干脆道,“等我方才那一箭起效。”

“那堂主您快些远离吧,这里危险……”

——话音混在傅陵的「我做了什么错事你为何要这样对我」之中。

眼见着太子的护卫一个接一个地倒下,他一个人单挑五六人,越来越吃力。致尧堂众人听自家堂主说暗箭很快会发作,都做好了擒他杀他的准备。

忽然,远处传来沉闷的马蹄声。

陆子溶侧头望去,竟来了一大队人马,少说也有上百人!

他暗叫不好,就在这一晃神间,两个对方护卫直向他扑来。大约是他们听说此人是堂主,便全然不管旁人,似乎一心只想对付他。致尧堂众人也被援兵分散了注意,一个不慎,陆子溶便被一人一边生生拿住。

陆子溶身上没有硬功夫,毫无反抗之力。让堂众来救兴许还能一搏,可援兵在后,这时候冒险救人,更可能全军覆没。

陆子溶心下一沉,只犹豫了片刻,便朝堂众们道:“快走!”

“堂主!”虽然大部分堂众都瑟缩在后面,仍有两三个人要来护他。

陆子溶全身被人束缚,只管高声道:“不要管我!”

“是我判断失误,后果该由我一人承担。”

“我本就是将死之人,你们该回堂里做大事——”

尽管他这样说了,那几人仍无意回去,陆子溶无法,突然手臂用力挣脱钳制,迅速将腕上的珠子褪下一颗放入口中。

几名堂众顿时愣住。

致尧堂的冰裂竹纹珠,只有外壳漂亮,而里头包的则是致命的毒物,可使人肝肠寸断。

“堂主——”众人惊呼。

堂主居然为了让他们没有后顾之忧地离开,服下毒药……

到此地步,堂众们别无选择,不得不先离开此地。

一边走,一边不断回望。

他们的堂主……

援兵见对手逃走,亦追逐而去。

这边山谷里,傅陵见到陆子溶的行为,心中陡然一紧,连忙过去察看。

“你吃了什么?!”他大吼。

陆子溶此时神色安详,低眸道:“毒药。”

才一说完,他的嘴便被扒开,傅陵将手指伸进去,想要按压他的嗓眼。

“不必费事了。”陆子溶抓着他手臂挡住动作,淡淡道,“吞下便会融化的,没用了。”

“吐出来——”

傅陵开始拍他的背戳他的腹部催吐,被他拦住,又疯狂地摇他的肩,“你给我吐出来!我不许你这么做!!”

陆子溶全身逐渐松弛下来,软软地向后一靠,正落在傅陵怀里。他无力地垂下眼睫,最终合上双眼,只留下一句极轻淡的:“放过我吧……”

“陆子溶——”

傅陵像疯了一样,拉他的手臂拍他的脸颊,拼命摇他的双肩,试图唤醒他,“你醒一醒,陆先生,你睁眼看看我,我……”

他表情扭曲,满眼是绝望,“我不能再失去你……”

如同失了魂一般,他望了昏睡的人许久,忽然想起什么,立刻跳起来抱着怀里的人,大叫道:“大夫!大夫呢?!”

说完又发现根本没有大夫跟来。他只得跨上马,将陆子溶放在身前,猛地一抽马鞭,绝尘而去。

……

陆子溶恢复意识时,只觉得从头到脚都在发冷发疼。鼻尖全是药味,他勉强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身处一间古朴雅致的屋子里,一看便是精心布置过的。床头摆着水果,地上煎着药壶。

他正讶异自己为何还活着,发出的窸窣声响却惊了外间的人,门被吱呀一声推开——

傅陵从那天起似乎没换过衣裳,仍穿着山谷中那件,面上满是疲惫,看上去很久没好好休息了。

尽管如此,他仍绽开一个灿烂的笑,“陆先生醒了?”

陆子溶见到此人,眉头紧蹙。

原本他选择服毒,除了让同伴安心逃跑之外,更重要的原因是,致尧堂不能留把柄在傅陵手中。否则顾忌着他的安危,许多事便不能放手去做了。

还有一条,他不想再受前世那般的屈辱……

如今傅陵不仅找他,还非要留他性命,其居心叵测。

“我为何还活着?”出口的话音不带任何感情,只是单纯的询问。

第一句话便如此冷漠,傅陵怔了怔,很快又貌似不在意地笑出来,“你们致尧堂的毒该换换了,十年前还无解,如今不少大夫都会了。”

听闻此言,陆子溶暗呼大意,这毒从齐复手中传下来,一直便是这么用的,谁知道竟让人解出来了。

“这毒和你体内原本的混在一起发作,虽抢回一口气来,却会下肢无力,须好生调养,十天半个月不可下地……”

“傅陵,”陆子溶直呼他大名,话语中好似结了层寒冰,“将我留在手里,致尧堂也不会屈从于你。你若想从我口中撬出什么事,尽管来试,看我受不受得住你的刑。”

“我……不是……”傅陵脸色耷拉下来,眸中涌动着陆子溶看不懂的复杂心绪。

他坐到榻边,握住陆子溶一只手,言辞恳切:“陆先生,这些天我到处找你,快把大舜都翻过来了,只为了能见你一面。我只想好好照顾你……”

与此人肌肤相触令陆子溶感到十分不适,他干脆地抽回手,多看了对方两眼。

他感到十分迷惑。

傅陵向来油嘴滑舌,可这时候还在他面前作这副姿态,想从他手里得到什么?

——无论什么,他都不会再给了。

“你听着,”陆子溶艰难地坐直,一字一句,“你留着我,从我这得不到任何好处,反而会平添麻烦。我若是你,从现在起就在原地坐着,什么也不要做。”

他说着,忽然用了全身的力气,从床头的果盘里找到一把小刀,举着便要往自己颈上划去。

选在这个地方,如柱血流喷出,不给傅陵再救他一次的机会。

——他既已被擒,发挥不了什么作用,死就是最不坏的结果。

死在现在还是一年后,于他而言没什么分别。

刀尖即将碰上肌肤的一瞬,他握刀的手忽地一疼,脱力将小刀甩了出去。他整个身体被人压在榻上,小刀划破身上那人的衣袖、大臂,和血滴一起落在地面。

傅陵的表情因疼痛而抽了一下,他却只是稍作止血,而后缓缓俯身抱住面前人,像儿时一样将脑袋埋在他肩头,藏好痛苦的神情,故作撒娇的语气:“陆先生这么不想见到我呀……宁可不要命,也不想留在我身边……”

陆子溶浑身僵住,这姿势让他回忆起前世某些令人作呕的画面,即便斯文如他,也道了声:“滚开。”

声音不大,也并不严厉,却自有种让人不寒而栗的气势。

傅陵似乎自知做得过分,乖乖退了出去,垂首站在床边,突然问:“先生为何要杀我?”

“为民除害。”陆子溶脱下被他触碰过的外衣,再不想看见他,向里翻身,“你出去吧,我累了。”

他并没有多累,只想离这个人远一点。

而傅陵原地立了良久,又往他跟前坐了一次,柔声道:“先生累了便歇着,我在这里坐一会儿,就看看你,不搅你。”

“出去。”

“好吧。”傅陵低低叹口气,起身给他倒了两碗什么东西放在床头,“汤药煮好了,你记得趁热喝。还有这个,这是山药百合粥,你从前喜欢的,不知如今可还合胃口……”

他将屋里尖锐之物通通收走,“我就在门口,有何需要叫我便是。”

门在身后关上,陆子溶撑着床榻艰难起身,朝窗边吹响了呼唤白鸟的哨声。

现下他不敢写信,这样做只是让白鸟知道他的位置。

吹过哨声,他醒醒睡睡几回,便收到了海棠的来信。

信上说,那日他被俘后,赶来的大军并未放过其余致尧堂的杀手,而是一路追赶他们。按照致尧堂的规矩,任务失败撤退时须分散行动,方不至全军覆没。

然而这一次,致尧堂中有人因堂主被俘心生畏惧,不知该往何处逃跑,竟逃回了宁州的总堂——带着追兵一起。

官府对这些江湖门派向来没有好感,在总堂大打出手。人员伤亡数十,连带着财货也一并被夺走。

陆子溶闭了闭眼,这一切都怪他判断失误。原以为用箭射中傅陵后腰的穴位便能致命,可看目前的情形,傅陵肾气强盛,应当是尚未行房?怎么可能?

他摇了摇头,傅陵有没有行房与他何干。

信上还问他被掳在何处,说只要堂里恢复元气就尽快来救他。但陆子溶看出了他们的勉强。

虽说致尧堂最重要的是人,但没有钱货也寸步难行,更何况有不少人带着全部身家来投奔。他病成这样,救出去太过费事,致尧堂又要置办货物,又要给伤员治病,哪还分得出神。

既然傅陵暂时没有动他的意思,也不必急于一时,倒不妨陪他玩玩。

于是他提笔回信,说自己暂且没有危险,却不知道身在何处,让致尧堂安心整顿,不必管他。他也的确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接下来的日子里,陆子溶腿脚疼得无法离开床榻,加上身子虚弱,每日醒来便吃,吃了便睡,倒是过了一段清闲时光。

唯一恼人的,就是傅陵干脆把书桌搬到了他门口,每日处理政务都在此处。他但凡动作大了一点,就要进来看看他怎么了。

态度倒是挺好,就是实在有点烦。

那边傅陵一直被赶出门,也十分不解。

根据陆子溶前世的说法,此时他的陆先生应当早已对他情根深种才是,为何真正面对他时,竟冷漠至此?

难道是因为「为民除害」?可这个时候,陆子溶应该不知道他在凉州干了什么缺德事才对啊。

最后他只能解释为,陆子溶才中了毒,如今尚不清醒,所以脾气古怪。等他好起来,想必就能想起他和自己是什么关系、他对自己是什么感情了吧。

傅陵想着想着便笑了。他此时仍有不少温柔旖旎的想象,只等陆子溶的改变。

这天陆子溶睡醒,见床头放着两碗汤水,一碗是大夫配的药,他如常服下。另一碗看着甜腻的东西,估计又是傅陵怕他被药苦着,他没动一口。

擦干嘴角,他侧头看见一只白鸟停在窗边。鸟儿不知他行动不便,离得那样远,让他忍着疼痛,费了好大力气才够着。

这封信看完,陆子溶哭笑不得。虽说致尧堂有规矩,任务如若中断就改日续上,不可彻底放弃;可如今他们元气大伤,竟还想着那调查玉盈会的任务,给他送来厚厚几页资料。

下头的人敬业,他也不好再劝,只表达了一下关心,便将几页读完,提出了进一步调查的建议。

他们想查就查吧,趁自己还活着。

他将写好的纸折了几下,勉强撑起身子,艰难去抓窗上的鸟。不料在这时,门却被推开,他认得那是傅陵的脚步声。

纸条从他手中掉出,正好落在傅陵的脚边。

——自然,不是他方才写好的那张,而是他事先准备的那张。

他猜不到傅陵找他救他的目的,他推测或许和致尧堂有关。于是他编了不少致尧堂的消息——全是错误的——写在纸上,就预备着万一哪天传信被发现,好用来掉包。

“哪里来的鸟,这是帮先生传信呢?”傅陵躬身捡起纸条,状似随意道,“先生的信掉了。”

陆子溶做全了戏,冷冷道:“给我。”

傅陵拿着那张纸在眼前端详,“先生写的什么信,让我看看可好?”

“不好。把它给我。”

傅陵开始拆那张纸。

统共被折了三折,他一折一折地展开,动作极为缓慢,眸子也垂着,看不出心绪。

然而在他即将打开最后一折时,动作却顿住,没头没尾是一句:“先生这里头,可有让人救你出去?”

“没有。”陆子溶不知其用意,随口回答。

傅陵忽而粲然笑开,将那纸折好,上前两步放回陆子溶手心里,“只要先生不想着要离开我,传什么信都好,先生不让我看,我就不看了。”

见此情形,陆子溶蹙了眉。他更想不通傅陵的意图了。

此人不该对致尧堂感兴趣么?那为何不看?哪怕猜到是自己故意写些相反的消息,看了也多少有些用。

况且,他若想从自己这个堂主身上下手,这么些天早该行动了,没必要把自己完全养好。

难道,他的意图和致尧堂没有关系?那还能是什么?

“哎呀,陆先生又没喝。每次给你放两碗,你就喝一碗,你这是伤我心啊。”

傅陵将那碗汤水捧来,坐到陆子溶身边,“先生尝尝吧,这是桂花糖水,散寒止痛的,很甜。”

陆子溶本不厌恶那东西,让傅陵这么一逼,反倒毫无食欲。他侧过身,“不吃,拿走。”

“就尝一口嘛,”傅陵做出一副可怜模样,舀一勺送到他嘴边,“我亲手做的,做了好久呢。”

陆子溶转回来,目光在他身上停了停。

他很想将整碗汤水都扣在傅陵脑袋上,但如此粗俗的事有损他的体面。

“你亲手做的——那不应浪费。”

陆子溶不带丝毫感情地,接过那碗东西,转手便倒进了榻边的花盆里。

作者有话说:

花:狗男人莫挨老子!

文案的捅刀子剧情在后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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