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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4章 约定(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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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秒,佝罗修行者们的法术便直接中断。他们软布袋似的倒在地上,屎尿横流,圆睁着眼抽搐不止。

金光褪去,部分还能动的人,下意识望向山崖的方向。只是瞬息,这些人水气球似的当场爆裂,肉泥溅了老远。

没有修行者的术法抵抗,殷刃的法阵再无敌手。

赤红光牢一往无前,法阵继续朝法阵中心收拢,将大军整个包在骸谷内部。

法阵中心地带,那个小小的神台随山崖崩裂,跌向无底深渊。山峰滑落,飞沙走石。那深深的山谷,如今成了一道由山岩组成的巨口,疯狂吸食吞噬。

乌云搅动,黑暗奔腾。有那么一刻,仿佛整个世界都在朝着那深深的山谷倾塌。佝罗军队被法阵逼到山谷附近,下饺子似的坠落。

原本杀气腾腾、一往无前的钢铁军队,在近乎天灾的术法面前,脆弱得就像暴雨中的蚁群。

就算知道只是幻境,识安几人还是忍不住靠漂浮术飞去空中。除了钟成说,其余几人纷纷闭上双眼。

只有钟成说固执地睁着眼——穿越千年的时光,他直视过去的“自己”。

那团获得自由的黑暗正在山谷上空游弋,殷刃的尸身被它稳稳托在身体之上。

一切都对上了,钟成说心想。

当年的人,真的是你啊。看来他们做室友的时间,比他们所认为的还要长。

……

自己的“认知”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钟成说不记得。他同样不记得自己存在了多久,他只知道在绝大部分时间,自己就像一棵树,一根草,没有思维地活着。

没有五感,没有知觉,他的世界只有虚无,以及那一片片或大或小的涟漪。

而他凭借本能游荡,并没有名为“思想”的东西,更谈不上存在对“其他生物”的认知。无边无际的虚无中,只有他自己存在。

……不,或许他连“自我”的概念都没有。

就连“坠落”之后,钟成说都不知道自己的状态叫“疼痛”。他只知道自己的身体被撕成了很多块,位置也就此改变。他无法再像过去那样随意游荡,像是被卡在了某个地方。

残缺而奄奄一息。

不过钟成说倒没有恐惧,只是继续单纯地存在着。硬要说那时的印象,钟成说只有模模糊糊的“不舒服”。

他持续着这样的状态,直到那个奇特而强大的涟漪靠近。

每隔一阵子,那个涟漪总会出现。它散发的气息让他感觉亲切,钟成说本能地分出了一点身体,想要“碰一碰”那个涟漪。

那个大涟漪总喜欢随身携带三两个小涟漪,又将它们融入体内。自己可以模仿那些小涟漪,与它自然接触。

千年之前,钟成说光是产生这个想法,就用了足足三个月。

那可能是它第一次“自主思考”。

按照计划,它努力模拟那种小涟漪的细节,投放出去一点儿躯体。果然,大涟漪很快被他吸引了。

一朝得到正面反馈,他故技重施,试着接触附近其他涟漪。然而除了那个格外强大的涟漪,其他涟漪并没有给它任何回应,就像认知不到它一般。

钟成说放弃了,他决定继续与那个大涟漪接触——

“我。”

那个大涟漪耐心地教他。

“你。”

它给了他一个全新的“世界”。

从那个时候开始,钟成说知晓了振动频率快与慢,知晓了时间流逝的节奏,知晓了世上还有“自己”和“他人”。

知晓了这世上还有“甜味”。

随着他们接触次数变多,身体的禁锢似乎变松了。“被对方认知”这件事,就像囚牢墙壁上的一道缝隙,让他找到了可以前行的方向。

可惜终究不够。

钟成说还是被卡在原地,只是得到了一点点松动的空余

。不过没关系,他不在乎——不舒服也好,这样消亡也罢,并不是多么重要的问题。

“感受”对他来说足够复杂,那时的钟成说,根本无暇理解“情感”这种更高级的事物。

钟成说决定继续与那个特殊的涟漪,不,与“那个人”交谈。至少在那短暂的相处中,他会忘记自己不舒服的状态。可是他还没学到色彩、音律、香气的意义,那人便先一步衰弱了下去。

他认得那种衰弱!彼时,钟成说甚至有些学有所成的满足。天上的一些小涟漪有时会坠落地面,它们便会这样衰弱、破碎,最后仅剩下微弱的残留。

那人称这种状态为“死亡”,可钟成说坚信,这只是某种离别。

临死前,那人呈上两个愿望,和一个礼物——

他送了他一个明确而广为人知的“概念”。

……他将自己定义为“神”。

得到定义的瞬间,钟成说只觉得身上的禁锢前所未有的脆弱。本来很难挤入的“人世”,突然有了他的容身之所。于是他拼尽全力运动身体,将自己整个儿挤入了人世间。

那个时候,他才猛然察觉,原来“不舒服”的状态消失,是这样畅快的一件事。

可是他没法再将这个感想分享出去了。

那个大涟漪已然要消失,只剩下极其微弱的一点点残余。像是石块、残骨、落雨——涟漪简单而幽微,完全不值一提。

这就是死亡。

那人又一次离开了,而且没有留下归期。

这样不行,得修好那个人,千年前的钟成说下意识想道。自己的躯体不再痛苦,可他还想和那个人再说说话。

钟成说本能地朝那个微弱涟漪输送力量,可就像将水洒入沙漠,涟漪微弱依旧。钟成说毫不气馁,他马不停蹄地灌注——直到输入自身力量的一半。

那人分给自己一半宝贵的苹果,自己分给那人一半宝贵的力量。这很公平。

反正只要损失的力量不过半,自己好好睡一觉,力量还能恢复原样。

可惜一半力量灌下去,那人的状况没有改变。涟漪不再继续消失,可它微弱依旧。

看来是彻底坏掉了,钟成说懵懂地想。既然尽力也修不好,那就算了。

没关系,他同样不在乎。

更重要的,是要实现那两个愿望,以及……以及去人世看看。

钟成说用身体卷起那人的尸首,冲向山崖最深处。与他一起消失的,还有骸谷四处散落的凶煞之力。像是雨滴汇入大海,那些凶煞之力渗出土地,融回钟成说的躯体。

骸谷污染消失,被那人的术法荡为平地。此处全是死人,周围全是高山,所谓的敌人应该也不会擅自接近。生活在附近的人,大抵能守住平安。

至于苹果和人间……等他睡饱再说吧。

庞大的黑暗裹住那具鲜血淋漓的尸首,落在地底绵软的尸堆上。他的上方,岩层崩裂,石块骨碌碌滚落,将一切血腥、混乱与未知埋在地底深处。

千年后的钟成说浮在半空,静静地看着一切的结局。

那个人的诞生变成了恐怖传言,活着时是人人敬畏的传奇天师。谁能想到,他的结局与愿望,与乱世中最平凡的人并无区别。

故乡被毁,因而舍命报仇。存留的遗憾,也只是放不下年幼晚辈。临近死亡时,那人也会紧张、不舍,以及……害怕。

地表震动缓缓停止,殷刃的术法终于完成。

平坦的地面上,赤红光牢彻底合拢。土层之下,封印符咒的纹路瞬间闪过,继而隐入阴影。

骸谷地貌大变,就此化为山中平原。凶煞之力的污染尽数消失,肥沃的土地恢复原貌。空中有鸟飞过,一切透出隐隐生机。

只是再不见那座崖上小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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