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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 陨如雨(中)(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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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升三年, 八月初二,晴。

桂树飘香,楸叶金黄, 真正的北风还未横越山脉抵达西京, 但这里已经处处都是秋日气息。

傅蕊喜欢秋,因为在她过往的人生中, 这是唯一一个未发生过什么事的季节。天色永远浅淡, 云终日来去, 和任何沉重晦涩无关。

她爱过的人死在春末,她的生父在盛夏离开人间。她的长姐第一次在她面前犯病的时候正是严冬,手臂伏在锦被中, 细瘦透白, 像雪, 鲜血呕出来又灼眼刺目,像六瓣的骨里红。

所谓天潢贵胄、万金之躯, 在病痛面前也没什么尊严。长姐的指甲几乎掐进傅蕊肌肤,她听见对方在极度痛苦下,从牙缝中挤出告诫。

“阿蕊,这是一条地狱路,而你不必走。”

傅蕊从此再也见不得白雪红梅的景致。

人们总说, 多事之秋, 多事之秋, 但傅蕊喜欢秋天,譬如此刻。

园中开满了花, 丹桂, 蔷薇, 秋海棠。芳园的主人太怕寂寞, 她喜欢无时无刻的热闹,所以这里终年都有鲜花盛开,仿佛永远不败。

不过,今天倒和往日有所不同,有一些人去了红松围场,她的母亲,她的姐姐,而她独留在京中,可以享受一下短暂的自由。

傅蕊站在一树木芙蓉下,捏着张淡青信笺,片刻后,转身步入廊中。

与此同时。

距离西京五百里之外的凤翔县,芦石书院。

“夏四月辛卯,夜,恒星不见,夜中,星陨如雨。”

“秋,大水,无麦苗。冬,夫人姜氏会齐侯于谷。”

今日的《春秋》已经讲到尾声,少年们辞别老师,提着书袋三三两两行出门,很快,片刻前还充斥着朗朗书声的厅室,逐渐变得安静空荡。

送走最后一个殷勤讨问的学生,郑先生整理好书册,踱步向外。他记挂着灶上煨着的鸡汤,因此走得并不慢。

然而,他锁门转身后,欲迈开的脚步却停住了。

院子里有一个人。

她戴着斗笠,安静地站在那里,背后是爬满了青藤的石墙,一身青衣几乎和绿意融为一片。

郑先生看不清她斗笠下的面容,却能看清她腰上的刀,他没有动,也没有开口。

“甄先生,”墙下的人先说话了,是清亮年轻的女声,“我在等您。”

“你认错人了,”郑先生淡淡地说,“我姓郑,不姓甄。”

对方说:“不会错,兴平二十年,您叫甄平,在苏州认识了一个姓常的人。”

“我不认识什么姓常的。”

“那您再好好想想,他是岐县人,用双截棍,已经消失了有些年头,您最后一次见到他,他让您保管了一些东西。”

“那是什么东西?”

少女摘下斗笠,露出一张素白面容,她微笑着看他:“我也不知道,而这就是我在站在此处的原因。”

郑先生盯着她的脸:“谁让你来的?”

“一个值得他信任的人。”

又是沉默。

灶房的鸡汤香味已经慢慢传来,再过上一会儿,郑先生的妻子——一个温柔静默的妇人会归家,他并不太想让她看到这场对峙。

“我已经不姓甄很久了。”

顿了顿,男人说:“也不参与这些很久了,你想要的东西,在西郊十五里的荒坡上。”

少女说:“可是我来的一路上,所见都是荒坡。”

郑先生已经听到石墙外传来的脚步声,他沉着声音道:“那里有一棵断了的皂荚树,方圆百里仅此一处,东西就在树下。”

少女又笑了一下,她偏了偏头,似乎也听到了由远及近的步声,她仍在...

问:“什么时候能去?”

郑先生看到院门已被推开一线,他的声音在发颤:“等天黑。”

木门吱嘎一声开了。

粗布衣裙的妇人抱着一箩秋葵,于石案上放定,莫名问道:“等什么天黑?”

郑先生仍站在原地:“等天黑,这鸡汤滋味会更好。”

她低头忙碌起来,满墙青藤在她身后微微拂动,藤下空无一人。

薄暮已临,很多地方都升起了人世的烟火。

有人喝汤,便有人食蟹。

秋蟹,当下气节的好东西,肥美饱满,白嫩紧实。傅蕊喜欢吃这种精贵玩意儿,但她绝不会自己动手剥。

她在看另一个人剥。

一个非常年轻的男子,清丽俊秀,他的手指比蟹肉还白,剥壳的动作雅致得像在弹琴。

她漫不经心地想,他的确会弹琴,除此之外,还会调香、丹青。就是不知道,这只手在做一些别的事的时候,是不是也这般赏心悦目。

公主就着这些念头,慢慢又喝掉了一杯酒。

就在此时,案上烛火忽然闪烁,周遭陷入昏暗。

不过一瞬间,屋室复又明亮,男子动作依旧,傅蕊视线也依旧,但她看到,飘飞的纱帐后,已经多出一个人。

她盯着那个人影,含住送到嘴边的蟹肉,又饮了口酒后,才道:“今天就这样吧。”

男子微微一怔,随即拿过一方绢帕,为她细细擦拭了手指。

做完这一切,他才躬身告退,身影消失在夜色中。

傅蕊随手拿过一把黄金小钳,在桌沿一下一下地敲,声音不大,在寂夜里却很明显。

光影一暗,她对面终于有人落座。

青年白衣玉冠,唇角含着点笑,眉骨投出阴影,阴影中的双眼似桃花,又似凤翎。

傅蕊说:“子璋。”

江琮颔首:“殿下。”

“玉蟾山一别,已有三月余,”傅蕊懒洋洋地道,“多日不见,你好像有了些变化。”

“有何变化?”

“和上次相比,你似乎有了些值得开心的事。”

“殿下甚敏锐。”

“是因为你那位新夫人?”

“不全是。”

傅蕊盯着光影中的青年,对方亦从容看于她,须臾后,女子忽然发出一声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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