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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47(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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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这个世界上终归还是有人不在乎他究竟是养子还是管家,更不会人前尊他为少爷,人后骂他,那个人自然是弄璋。

弄璋那短暂的十六年里,所承受过的恶远比江左杨想象得多,但她总是默默消化着,没有抱怨,没有脾气。

江左杨都觉得不可思议,但弄璋其实也不是什么圣人,她甚至都不识字,连《论语》是什么都不知道,她只是从每一次□□与奚落后,从自己难受的心情中,慢慢地总结出一个叫‘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理,然后把它默默实践在自己平日的言行中罢了。

可那样总显得她特别好脾气,特别好欺负。

在江左杨又一次帮她打跑了欺负她的人时,终于忍无可忍地冲她吼道:“你能不能有点脾气?你就这么傻傻地让人欺负吗?”

弄璋被吼得露出了难过的神情,看上去快要哭了,江左杨又后悔了,但实在拉不下脸来这么快就哄她,就这么梗着脖子站在她面前,也不吭声。

弄璋低着头揪着衣角,道:“没有办法啊,我除了忍耐,没有办法的。”

她确实是没有办法,天生的跛子,身体还不好,打不过人家,就算智取,欺负她的人有家里护,她呢?只会被爹娘点着脑门骂,说她不省心,一个天生的婢子都赶在外头惹是生非。

爹娘不会护她的,他们比起她身上的伤疤,更在乎破了的衣服洞。而很多时候,弄璋的伤还出自他们之手。

而造成这一切的,都是她没法选的出身,没法挑的爹娘,没法不要的身体,弄璋又能怎么办呢?她连字都不识一个,还是跑不快的跛子。

弄璋用一种很麻木的声音说:“你不是也在忍吗?大家都好不快乐。”

原来不是没有脾气,只是没有这个资本发脾气而已。

那天,弄璋与江左杨闹得不欢而散,很久,弄璋都没有再出现,江左杨一个人点着盏油灯坐着,也等不来那个为他煮面,好奇地与他打听外面新鲜事的姑娘。

直到后来有一天,江左杨实在憋不下去了,就去找弄璋,他才知道弄璋不在府里做工了,他爹娘跟宁公公求了恩典,把弄璋放出去做婚配,对方是个瞎子,快四十了还没娶上媳妇,害怕没人能给他送终,于是用家里唯一的房子抵了六两银子出来,买了弄璋。

她爹娘倒不嫌这银子少,总觉得弄璋是个跛子,身体又不好,能卖个六两已经是意外之喜了,于是欢欢喜喜把弄璋抬上花轿。

那天正好是弄璋出嫁的日子。

江左杨什么都没顾上,牵了马就直奔弄璋的夫家,四十岁的老光棍能娶到小娇妻是件喜庆的事,迎亲队伍吹打得格外热闹,也走得格外慢,江左杨很快就追上了。

他纵着马横冲直撞直接把队伍冲散,轿夫慌乱地把轿子放了下来,新郎气急败坏地破口大骂,江左杨那时面对着垂落的轿帘却沉默了,他很想穿过轿帘上的破洞看清弄璋此时的神色,可又觉得没意思,以她的性子,她大抵会认命吧。

就在他预备掉转马头重新回去时,轿帘忽然被掀开了,新娘摘了盖头喊他:“宁公子

,你带我走吧。”

那一如既往的怯怯的声音此时却像是蓄积了所有的力量,在江左杨的耳边尽数炸开,他愣愣的,新郎气到不行想把弄璋推回去,弄璋死死扳着轿沿看着他。

那瞬间,江左杨突然明白了那个眼神的意思——我过去没有依仗,可现在我愿意押上我的下半辈子,顶着被夫君骂荡/妇,被人指指点点的风险,赌你愿意做我的依仗。

江左杨卷起马鞭向那所谓的夫君抽了过去,然后迅速把弄璋抱上了马背,还没等她坐稳,就扯掉她头发上的发钗:“什么丑东西都往你身上招呼,好好的一个姑娘都不漂亮。”

弄璋在他怀里哭,可双手紧紧抱着他的腰,怎么也不肯松开。

江左杨很小的时候就被父母卖掉了,卖给一个太监当养子,而所谓的养父,更像是他的主家。

他短短的二十年,漂泊着,算计着,小心着,孤独着,疲惫着,唯独没有安定过。

如果那时候弄璋没有掀开帘子叫住他,江左杨是真的会走。

弄璋说得很对,他也在忍受着,忍受那么多,所以他潜意识里总觉得自己是个注定要被选择,被抛弃的人,他没有任何的勇气去主动抓住任何的一件事。

可是当弄璋叫住他,当他与那个眼神碰上时,似乎有个人在他耳边轻声说了句话。

他说,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然而现在,你终于可以落脚了。

江左杨讲到此处戛然而止,他并没说荀引鹤最关心的私奔,荀引鹤还不能明白,那些做出决定前的冲动又或者冷静地条分缕析都是最不重要的,重要的是能促使他产生冲动或者分析的原因。

江左杨道:“大约人都是残缺的,所以一颗心总是漏成风,这不舒服,那也不舒服。只是有些人知道它漏在哪,为什么漏,有些人不知道,而更幸运的是,还有些人不仅知道它漏成什么样,还能遇到那个刚好能与它嵌合的另一颗漏风的心脏。”

“当然,也有理智如你们世家的人,不会选择那颗心脏,这都没关系。”江左杨沉吟道,“只是我觉得人生来许多事都没法选择,爹娘陪伴我们前半生,却把我们摧残到千疮百孔,而我们还不能挑选他们。所喜这世上还有公平,至少还把会陪伴我们后半生的娘子的选择权交给了我们,你自然有你的大局观,而我只是个自私的人,我只想对我自己好一点,不想到了最后,这颗心连跳都跳不起来了,仅此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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